《仙未殃》 江山连城瑾

最新網址:www.mianhuatang.cc    花太香背對著顏如玉,舉起手掐了兩下指:“哥哥能掐會算,你不知道嗎?”

“我…”

顏如玉看著這位剛認識不到半刻鐘,連出身、背景都不知道,卻開始在自己面前自稱哥哥的花太香,一向波瀾不驚的眼鏡一跌在跌。

他很想給花太香一個面子說他知道,可他從來沒有撒過謊,也不知道該怎麼撒謊,只能如實道:“我不知道。”

“現在你知道了?”

花太香側過頭,用餘光看著顏如玉:“哥哥不僅知道你冷酷,刻薄,絕情,暴戾,殘忍,卑鄙,無恥,下流,好色…”

顏如玉聽著這一連串喪失人性的形容詞,眼睛瞪的比對面的少女都要大;可神奇的是,顏如玉竟然一點都不覺得生氣,相反顏如玉還有些擔心花太香繼續說下去會詞窮。

為了避免尷尬的發生,顏如玉伸出左手打斷了花太香:“夠了,夠了,差不多了。”

花太香停也不停,將話鋒一轉,接著道:“哥哥還知道醉芳樓那位賣藝的姑娘,因為你被人毀了琴,你急需一張琴作為應有的賠償。”

顏如玉心頭一動。從醉芳樓匆匆忙忙離開的他,心情十分壓抑,來不及去想補償醉芳樓那位撫琴女一事,如今經花太香一提醒,立即生出了這個想法。

那位撫琴女,所有的青春、技藝都與琴相關,可以說是愛琴如命;撫琴女彈的那張琴,雖不是什麼名琴,卻是撫琴女從小彈到大的,時至今日琴意已可和撫琴女的心意相同,意義非比尋常。正因如此,撫琴女的琴音才會得到顏如玉的青睞。

如今撫琴女看著琴被人肆意毀壞,肯定是如喪親斷臂一般痛不欲生,否則又怎會瘋魔似的自尋短見呢?

顏如玉自知賠了琴也平復不了撫琴女的傷痛,替代不了那張被撫琴女撫出靈性的琴,但顏如玉不能不賠。畢竟那張琴是因他才被大宮主所毀。

顏如玉從花太香的話中聽出了一些言外之音,試探性的問道:“然後呢?”

“然後——”

花太香驀然轉身,看向擺在石桌上琴:“哥哥這裡正巧有一張琴。”

“你打算把你的琴送給我,讓我當做補償,賠給那位姑娘?”

顏如玉聽花太香提起撫琴女的時候已經隱隱有所察覺,卻聽花太香這麼一說,還是覺得有些詫異。

琴對於花太香來講,不只是琴,還是武器。就像一柄名劍,對於一個劍客一樣。

而且花太香的琴,不用想、不用看也知道是價值連城的名琴。一般人無處可得。

花太香堅定點頭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顏如玉並不覺得歡喜。

他記起了一句叫做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的話,頗有後顧之憂的問道:“你為什麼要無故送我一張琴呢?”

花太香神秘的一笑:“哥哥有說過無故送你嗎?”

顏如玉也忍不住笑了笑:“你想要我和你去殺慕清寒?”

“不不不——”

花太香舉起左手,伸出食指擺了擺:“哥哥現在暫時不想殺他了。”

“那你想讓我幫你幹嘛呢?”

花太香笑容裡的神秘漸漸加重:“哥哥想帶你去欺負一下小朋友。”

“欺負小朋友,還要拉個幫手?”

花太香嘆息道:“當然了,現在這年頭的小朋友很恐怖的,不拉幫手的話,哥哥很有可能會被他給欺負了。”

花太香說話的口氣像是在陶侃,是在開玩笑,可顏如玉聽上去卻不像是開玩笑。

顏如玉目光一緊,心頭莫名狂跳了幾下:“你說的這個小朋友,指的是誰?”

“他姓楊,是一條漏網之魚。”

顏如玉聞言,神色瞬時一變,腦海中頓時記起了一個世人皆認為在三年前就已死去,其實卻活下來了的人。

驚道:“你說的是最近江湖上傳的沸沸揚揚的梅山少年?”

花太香點頭:“嗯。”

顏如玉不解的問道:“你為何要去欺負他?”

“因為他是神虛子的傳人。”

花太香將身一轉,走到山崖邊悠然道:“若是現在不趁他年輕的時候想辦法去欺負欺負他,以後只怕是欺負不了了。”

精靈古怪的少女將大眼睛一翻,接道:“其實,他是想從那少年手中搶一張琴。”

顏如玉看了看花太香的背影,又看了看負氣的少女。似是在想應該相信哪一個的話才好。

經過一番短暫的對比,顏如玉得出結果。他覺得和句句都不太正經的花太香相比,少女的話要稍微靠譜一些。

花太香既已有琴,又為何還要去搶琴?難道說,那梅山少年手中的琴比花太香的琴,還要來的珍貴?

顏如玉目光一轉,看向石桌上的琴。

石桌上的琴形制渾厚,作圓首內收雙連弧形腰。這種琴的樣式頗為常見,因像極了傳說中的“伏羲琴”,故又被稱為“伏羲式”。

石桌上的琴,琴身通長約四尺餘,前寬約六寸,後寬約半尺,厚約兩寸;貼格為桐木接口於琴身右側當中,琴腹納音微微向上隆起,旁邊沼處往下凹下呈圓底溝狀,深寬皆約有寸許。

石桌上的琴透著濃濃的古色古香之氣,典雅至極。顏如玉被其吸引,不禁走了上去。

走近一看,顏如玉才看到琴身是以梧桐作面,杉木為底,通體髹紫漆,上下多處有跦漆修飾,發小有蛇腹斷紋,純鹿角灰胎顯現於磨平之斷紋處。

琴下刻有篆文“包含”大印一方,池右刻有“超跡蒼霄,逍遙太極,庭堅”行書十字,池左刻有“泠然希太古,詩夢齋珍藏”行書十字,以及“詩夢齋印”一方。

除大才人黃庭堅外的行書外,琴足上尚有大文豪蘇軾的刻印,為楷書二十字:

靄靄春風細,琅琅環佩音。

垂簾新燕語,蒼海老龍吟。

而在琴池之上,“九霄環佩”四字篆書,正好映於顏如玉清澈的眸子當中。

能識天下名琴的顏如玉,早已料到花太香所用的琴定然是價值連城的名琴。卻沒想到花太香的琴會有名到這種程度。

天下間,沒有那張琴能比這張琴有名。最多最多,也只是齊名。

在這張琴先後擁有黃庭堅、蘇東坡的刻字後,更是連齊名之琴都沒有了。

像象徵著司馬相如的“綠綺”,那也是千百年前的事了;而蘇黃兩大足以名冠千古的才人,卻是近數十年才賦有的盛名。

顏如玉想起了花太香大方送琴的慷慨樣子,也想起了少女方才落音的話。

這把琴對於一個愛琴之人而言,無疑於是軒轅、龍淵、工布、泰阿、巨闕這種千古名劍對於一個劍客而言。

可花太香卻要拋棄這張“九霄環佩”,去搶那位梅山少年手中的琴…

顏如玉看著面前的琴,由衷感慨道:“我很想知道那是一張什麼樣的琴,才會讓你連九霄環佩都不要了。”

花太香抬頭看著天際,笑而不答。

顏如玉在自己知道的梅山傳說中,搜尋著有關於琴的故事。

他想到了一些頭緒:“難道是…”

“還是由我告訴你吧。”

少女得意洋洋的一笑:“神虛子和芳華公主隱居於梅山的事,你有聽說過嗎?”

顏如玉道:“此事當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那芳華公主也喜歡彈琴,因一闕瑰麗絕美的《剎那芳華曲》才被人稱為芳華公主的事,你知道嗎?”

記起此事的顏如玉點頭答道:“有所耳聞。”

“那就很好理解了。”

少女笑道:“簡單來講,就是芳華公主用的那張琴,如今還在梅山頂上的神虛觀裡;這位看似儒雅實則是個衣冠禽獸的小花強盜,認為芳華公主用過的那張琴不但帶有神虛子的天人氣機,還留有芳華公主的胭脂香味…”

少女走到顏如玉旁邊,壓低了聲音:“主要就是因為那張琴留有芳華公主的胭脂香味。所以他就動了賊心和色心,想要強取豪奪了。”

顏如玉道:“芳華公主的琴固然精貴,可與九霄環佩比起來只怕還是略有不足的。”

“這你就不懂了。”

花太香懶得搭理少女,轉身向顏如玉意味深長的笑道:“在精貴的東西,也有玩膩的一天,別人家的總是好的;不只老婆如此,琴也是如此。”

少女也不甘示弱的向顏如玉道:“現在你知道他的真面目了吧?說他是個衣冠禽獸都是抬舉他了,他連衣冠禽獸都不如…”

“呃…”

顏如玉再一次說不出話來。

花太香一把將少女推到一邊,把手搭到顏如玉的肩頭,笑道:“你只要和哥哥一起去欺負一下梅山上的那個小朋友,這張九霄環佩就是你的了;雖然這張破玩意,一般人只能彈出混濁的粗音,發揮不出它的真實音色,但多加練習一下,提高一下自身的琴藝,還是勉強可以用一用的。”

從未被一個男子攬過肩的顏如玉,渾身不自在的動了動。口頭卻不答話。

九霄環佩縱是天下名琴,誘惑巨大,可和花太香去梅山搶琴的事,顏如玉還是做不出來。

花太香見顏如玉半天不答話,加大籌碼道:“你和哥哥去了,那你就是哥哥的朋友了;喂,你願不願意交哥哥這個朋友?”

顏如玉一聽“朋友”兩字,心頭隨即有了一陣悸動。

出身冷豔宮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顏如玉,很想交幾個朋友;這些年顏如玉長年在外遊歷,一路上遇到過很多人,只不過那些人要麼是因為他的修為懼怕他,要麼是因為他的身份疏遠他,要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拉攏他,從未有誰想要和他做朋友。

就連昨日遇到的白馬醉,也是另有目的才來解釋他的;至於他想要搭救的燕青冥,那就更不要說了,他連救燕青冥的底氣都沒有。

一身儒雅氣息,生性卻十分放蕩的花太香,還是第一個。

可他還是沒有答話。

花太香只好放開顏如玉,失望的抒了口氣:“看來不高興你真相,你是不會同我去欺負那位小朋友了。”

“真相?”

顏如玉目光一動,問道:“什麼樣的真相?”

花太香悵然道:“其實那張琴不是我要去搶,而是那位小朋友自己想要送給我的;只不過,他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變態的要求。”

花太香抿了一下唇,一臉被逼無奈的樣子:“他想讓我欺負一下他,他才肯把琴給我。”

經過剛才一次接一次始料不及的變化,顏如玉有些摸不透花太香的想法,也有些不敢輕易相信一下東一下西的花太香。

半信半疑道:“真有此事?”

花太香真誠的點頭道:“真有此事。”

顏如玉的顧及被花太香的這句話打消了幾分,可顏如玉還是放不下正義人士都極其講究的公平與道義。

猶豫道:“可是…以多欺少,終究不是君子所為。”

花太香道:“那小朋友又沒說不能以多欺少?而且現在還不知道那小朋友的水平,指不定我一人就可以欺負得他叫大哥。”

顏如玉聽著花太香有些鑽牛角尖的話語,再次保持著沉默。

花太香不再看顏如玉,走到一邊,嘆道:“若是這樣你還不願意的話,那我就真的沒辦法了,你下山去吧,就當從來沒有見過我…”

顏如玉的眸子中閃過一抹異色。

那是兩道無人能夠理解的光,他做下決定:“好,我和你去一趟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