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並未搭理她這話。

莫枉煙並不懼他，抑或是沒有發現平王冷漠的神態，繼續明豔地笑道：

“也不比謝大小姐的劍舞，冠絕天下。”她頓了頓，轉頭看向謝微月，面色幾分得意與暗諷。

謝微月抬頭時，剛巧看見莫枉煙向她的方向看去，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看樣子卻是真心誇讚了一聲。

謝微月默然無語，自第一次見面起，即便是笑臉相對，她也能察覺到莫枉煙對自己的敵意。

看來今日出門沒看黃曆，怎麼總能被牽扯上不相干的事情。

她隔空遙遙對莫枉煙扯了一下嘴角，態度客氣疏離多於親近，“姐姐謬讚了。”

莫枉煙笑意未減，“今日恰逢宮宴，可否請妹妹一舞？”

微月眉心一跳，心道此時莫枉煙突然提起自己，自己可不信她存了什麼好心。轉眼又見她言笑宴宴的神態，忽地想起自己前兩日不小心崴了腳這才好。

謝微月不落痕跡地擰了擰眉，並不接她的話。

反倒是皇后聽到莫枉煙的話方露出幾分新奇的神色，“樓下公孫昔擅場，空教女子愛軍裝。不知謝小姐會舞的，是哪一種劍？”

謝微月這才不得不站起身來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話，臣女倒是用軟劍順手些。”

皇后聽到她回答，面上三分意外，剩餘的懷疑嘲諷神色並不遮掩，“哦？本宮從未聽聞還有這麼一個舞法。劍舞翩若游龍般矯健，軟劍如何才能使得？”

皇后是武將之女出身，對於劍舞，恐怕沒有人比她更熟悉。正因如此，謝微月無論說出什麼，在皇后面前都有班門弄斧之嫌。

是以現在，莫枉煙靜靜站在那裡並不說話，可嘴角還是顯露了她此時想要看好戲的心情。眾人不語，大殿又陷入一種近乎詭異的情境。

謝微月並沒有露出半分焦急的神色，沉默了片刻她終於開口。

“無有入無間，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剛。”

眾人等著皇后的反駁，可過了許久還未曾說話，他們少不得要向上座窺去。皇后雖不喜謝微月，可她說得並非毫無道理，一時間竟找不出什麼理由折辱。

“嗬……”

大殿上傳來一聲慵懶的聲音，是貴妃笑著看向帝后二人。

“嘴上說有什麼意思，依臣妾看，唯有真在這裡舞上一回，才有和咱們皇后娘娘理論的道理。”

貴妃好像不知道自己順水推舟，將微月置於眾矢之的，她嘴角的笑怎麼看都顯得不懷好意，就這樣冷眼著看這一出熱鬧。

皇后先前面子險些掛不住，聽到此話才輕哼了一聲。倒是昊帝頗有興趣，眯眼看著謝微月道：“這宮中，朕也許久未看到劍器舞了。”

謝微月勾一勾唇角向帝后、貴妃的方向盈盈一拜，眼中盡是從容。

“恭敬不如從命，臣女獻醜了。”

一襲水墨暈染的衣裙，在殿內燈火通明的奢靡下，更顯出謫仙出世的樣子來。樂起，起先鼓點平緩，謝微月緩緩踏出幾步，腳踩在青玉磚石上，步步生蓮。

那步伐隨鼓聲逐漸急促起來，旁人只見這位謝小姐衣袂翩飛，身姿之矯健讓人望而不及。

接著，就趁人應接不暇時，謝微月上前一個旋身抽去了玉林統領的長劍。銀龍出劍鞘長鳴一聲，餘音繞樑。

銀光刺得人們眼睛發疼，這變故始料未及，片刻后皇後率先回過神，失態地大喊護駕。然而另一邊，謝微月已翩然起舞。

席間，周元燁終於漸漸放鬆下來，也舒了一口氣。

整個乾清宮之中，好像昊帝沒有被驚到，他的神色也從難以捉摸逐漸變得欣賞。

青玉臺上，謝微月英姿颯爽，剛柔並濟。

觥籌交錯，眾臣眷神色各異，默默驚歎。

從謝微月第一次到這裡來，整個乾清宮從未如此靜過。抑或是靜的不是其他人，只有她一人將雜緒統統拋去了遠方，一心舞著劍。

擊鼓的宮人是宮中技法高超的老樂師，撫琴的也是教坊之中的佼佼者。

她廣袖一揮，山舞銀蛇，光芒璀璨，端地叫人眼花繚亂。腰肢柔軟如細柳，卻不會讓人想到病弱西子。眉目間的神采飛揚讓她看起來就像是戰場上左右逢源，指揮著千軍萬馬的將軍，那繚繞的劍光就是臣服於她最忠實的士兵。

正應了那一句——

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

鼓聲雷聲震耳，琴聲如泉水叮咚。而謝微月反手一抖挽出的劍花，足以與狂風暴雨時江海上的驚濤駭浪相媲美。

謝微月將眾人的神態盡收眼底。

她並不擔心自己技不如人，抑或是被皇后嘲諷兩句。毫無實質的麵皮，她甚至比莫枉煙想象中還不在乎。

她知道莫枉煙一定聽到了什麼風聲，眼下正巴不得自己出醜。

她不願求虛名。

第一才女的名號，誰愛要便拿去罷了。

但這並不能代表，她的劍舞不精。

謝微月對自己的舞藝毫不擔心，因為早在十年之前，父親就尋來江湖上的師父教她劍舞，學了十年才到如今地步。

古書中公孫氏舞劍，謝微月只在古籍中聽聞這女子的描述。

她的西河劍器舞並沒有隨著時間銷匿，是以謝微月翻開書卷時，每每可見公孫氏舞劍時的豪放激揚。

但師父說，若要她舞這劍，萬萬不可這麼來。

而謝微月的師父李十二孃，正是公孫氏弟子的後人。

公孫氏行事灑脫不羈，但謝微月不能一味如此，因為她並非快意恩仇不念門第的江湖女子。李十二孃便同她又創一種舞法，摒棄了狂放之姿，多增了幾分剛柔並濟。

這樣舞起劍來，就如行書雍容古雅，圓渾妍媚。

青玉臺之上，銀光閃閃，劍氣翩若游龍。

謝微月耳邊彷彿又響起師父的喟嘆。

她曾嘆謝微月溫柔刀，卻刀刀割人性命。

至此，曲風一轉，鼓聲愈發驟然，玳絃琴瑟急促，謝微月一劍並揮下去，一時間漫天飛舞著竹葉。她旋身挽起劍花叫人眼花繚亂，那竹葉恍然化作鋒利刀刃，隨劍氣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