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姐那時正與一位公公說話。但奴才隔得遠，沒有聽清二人在說什麼。”

“但奴才敢肯定，”小太監說這話時，又抬頭飛快地看了一眼洪大用的方向，“此人，並不是洪公公。”

寶兒的視線與姜貴妃的隔空交匯，其中的暗流湧動無需多言。

事情幾乎全在她掌握之中，這時突然冒出一個奴才竟要為洪大用開脫，貴妃的臉色一時間難看起來。

在說完這話後，那太監不敢冒犯天顏，便一直在那跪著。

貴妃恨他要壞自己的事，還要做出一副因他無禮而惱怒的神情，她道：“哪裡來的奴才，又是誰允許你貿然出來混淆視聽的！”

“皇上還未下定論，妹妹還是穩重一些的好。他說的若是假供詞，叫人拖下去便是了，若是真的，本宮看妹妹的樣子，卻是在害怕什麼？”

“夠了。”

后妃二人嚇了一跳，而後緘默。

昊帝的語氣仍舊是淡淡的，但給人一種高深莫測之感，他看向謝微月，大手指向地上匍匐著的身影。

“他說得這一切可否屬實？”

聲音很沉，好像雷聲自近處的天邊滑過。

這下，無論是多麼愚笨的人都會意識到，皇上實實在在地動了怒。

辭舊迎新之日宮中一片張燈結綵，偏偏就是在此時，一件愈攪愈亂的事情被搬上了檯面，還是當著這麼多文武百官和使者的面。

謝微月胸腔中提著一口氣，果然，餘光瞥向貴妃發現後者眼中閃著得意的光。

那一口氣鬱結許久，終於又被輕輕吐出。

或許對於這位貴妃娘娘來說，打草驚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

讓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對手吃癟，下了皇后的面子。若自己也在此時被拉下水，她更是樂得鬧這麼一出。

這一出好戲，當真是符合她所認識的那個貴妃娘娘。

但迄今為止，沒有一項證據確鑿，皇后在這之中動了什麼手腳。

姜貴妃還能做什麼？

謝微月腦海中靈光一現，餘光瞥向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監。

她只能看到他的後腦，辨別不出此人的樣貌，但那太監的聲音卻有些耳熟。

本以為關鍵就是他，可從方才貴妃的神態看，恨不得將這小太監拖出去活活打死。

腦中閃過的什麼又飛快一逝而過，快到讓她無法抓住。

謝微月一時間毫無頭緒。

可就算無法摸清貴妃的後手，謝微月斷也不會叫她如願。定了定神，微月道：“回皇上，御花園的那位公公的確不是洪公公。”

皇后最先沉不住氣，“那又是何人？謝小姐可知道？”

“我並不認得，”謝微月搖搖頭，皇后反而溫和勸導，“那他的樣貌謝小姐總是見過。”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不知是否是錯覺，謝微月感到皇后的神情更加放鬆。

“皇上，臣妾斗膽，不如讓人押著他下去，再把今日公眾當值的太監統統找來，叫他一個一個指認。”

昊帝摩挲著手指上泛光的玉扳指默然不語。

皇后臉上依舊是平和的神色，等待著一個准許。

昊帝終於頷首，“就按你說的辦。”

謝微月卻愈發摸不清楚皇后的路數了。

且不說這小太監是否真的見到那個人，自己可是認得的。

他必須將那人一眼從人群認出，否則自己開口反駁，他身上揹負的就是欺君之罪。

而皇后如此勝券在握，好像不怕任何人的指認。

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抑或是……自己的判斷出了問題？那個面生的公公，根本不是出自於皇后的授意？

還有誰……

腦海中劃過一個人的面容，她的後脊立刻泛起一陣細微的戰慄。

她怎麼把這個人忘了，西夏三公主穆漪清！

在御花園時，穆漪清曾見到那個公公給自己帶路。而且她一定也發現了那個公公的異常，才會將這一切轉告於姜貴妃。

身為此行西夏使臣，穆漪清定然見過皇后。

儘管謝微月的目標不是中傷任何人，可若那個在暗中下黑手的人是皇后，她又怎能讓皇后置身於事外。

方才孤立無援時，若走錯一步，被鎖在冷宮之中的自己將會面臨什麼？

謝微月閉上眼睛，她不敢想下去。

她要賭一把。

賭穆漪清認識那個公公，並且可以指認他是皇后宮中之人。

皇后，一定不能全身而退！

謝微月只微微側目，站在她的位置，就可以把穆漪清的神情動作盡收眼底。

感受到謝微月目光若有若無的試探後，穆漪清卻再也沒朝她的方向看過來一眼。

謝微月的心一寸寸地涼了。

她不願指認。

但謝微月知道，自己不會怪她沒有在這一關鍵時刻站出來。

西夏一介小國，需要依附晟陽生存。而穆漪清只是一個公主，並不能做什麼。

唯有明哲保身。

無論如何，謝微月始終對她的出手相救心懷感激。

思慮至此，心緒也平復了些。

謝微月眼睜睜看著一隊侍衛上前，帶走了那個指認的小太監。

像太監轉過了身，順從地跟著侍衛走了下去。

“……!”

就在她轉回頭那一瞬，謝微月終於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熟悉感從何而來了。

這個小太監，她果真是見過的。

就是自己出廣陽宮宮遇到洪大用時，那個去抬轎子的小太監。

“……”

“洪大用，你可有什麼想說的？”

待人走後，貴妃終於發話了，終於將矛頭指向了洪大用。

乾清宮內溫暖如春，洪大用的額上已經冒出了虛汗，一滴滴掉落在光滑近乎透明的玉磚地面上。

聽到貴妃終於給自己開口的機會，洪大用忙不迭地解釋道：

“御花園和廣陽宮地處一東一西，奴才便是再有二心，又怎會犯這個錯，把謝小姐帶到御花園？奴才哪有那個膽子，娘娘明察！”

很快，洪大用看向謝微月，彷彿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娘娘，奴才說的這一切，謝小姐都可以證明！”

貴妃怒極反笑，“好啊，那你倒是和本宮說道說道，謝小姐去見本宮，怎麼半路上被另一個人帶走，你又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