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皎月》 江淙

而另一側,聽雨樓中人並不明白謝微月的所思所想。

這次,南宮辭竹眼中多了幾分瞭然,“這就是你執意回來的原因?”

閣主沒有答話,微微翹起的嘴角昭示著主人似乎心情愉悅。他摘下了面具,稜角分明的俊顏展露無遺——

沒有中原人扁平的五官,男人的眼眶深邃,茶褐色的雙眼熠熠生輝。自然,他一掃中原人特有的文人之氣,男人渾身透露出的氣息強勢而危險。

桀驁不馴中透露出隱隱的壓迫,這是一種上位者特有的氣息。但若男人勾起唇角,他就好像瞬間將所有戾氣收起,化作英雄繞指柔。

若謝微月此時沒有離開,定會看著男人的面容驚叫出聲。並非是因為他俊逸狂傲的外表,而是因為……

這根本就是兩年前因通敵叛國被斬首的罪犯,關翳景!

關翳景沒有開口,他眼角眉梢都笑著,彷彿遇到了什麼大喜的事情。南宮辭竹悠哉搖著羽扇,一副閒散高人看破紅塵的模樣。

“這麼多年,頭一次見你連哄帶騙這樣對待一個小姑娘。”

“她心思單純,我怕她識人不清。”

登時,南宮辭竹又好氣又好笑,他“唰”一聲收了羽扇,“可不是,太子陰險狡詐,而且不會給任何一女子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許諾。對謝家小姐來說,她只有關七郎一個良人。”

關翳景投去一個眼神,像是在默許南宮辭竹的言語。本來,關翳景眼中盛滿笑意,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的眸光忽地黯淡了一下。

給謝微月那封密信是他親筆寫的。

就像兩年前他們定親之日,大紅色的庚帖被他捧在手心上奉如珍寶,他細細地看了許久。

他要娶的女子,就是謝微月。

但她……

沒有認出自己,也沒有認出他的字跡。

南宮辭竹何等人也?看他盯著那一方小小的信箋,便猜到了大概。看好友一副為情所傷的模樣,他暗歎了一聲。

“你何時是這樣瞻前顧後的人?”

關翳景眉間依舊困擾,他看著南宮辭竹默不作聲,須臾煩躁地移開視線。

“隨意一個正常人家,誰又能想到你偷天換日的行跡?”

南宮辭竹這話說的不錯。

整整兩年過去了,就連當初行刑之人都沒有發現——真正的關七郎早就消失了,在密不透風的暗牢之中人間蒸發。

取而代之的,不過是一個身形相同,被易容後被鎖在行刑枷鎖治內的死囚。

“世事難料。等到合適的時機,你再親自解答她的疑問。謝小姐冰雪聰明,一點就通透了”

南宮辭竹一語畢了,關翳景笑了。

她暫且不知道這一切,或許是件好事。他日自己面對她時,總不會太過窘迫。

很久之前,他初入大牢,雖知道一切盡在掌握,可想到大婚那日謝微月驚慌失措的模樣,關翳景心裡就一陣揪著似的發疼。

“謝小姐,本侯接你入府。”

這句話發自肺腑,他是真的想把謝微月接回府邸。

即便如此,他面上還要裝作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關翳景知道,周元燁最厭惡他這一副樣子。他心裡想著,若自己面色輕鬆一些,或許謝微月就不會那樣擔驚受怕了。

後來生出那一系列變故,他對周元燁瘋狂的佔有慾氣得發狂,偏生無可奈何。他竟連奉恩侯府的門都不讓喜轎進,就帶兵劫親,把他的新娘領走。

漫天花雨之下,她被他攔腰抱在懷裡。

聞著她身上特有的馨香,生平第一次他那樣不想放開一個人。

他牽著她拜天地,想一對平常的新人受盡賓客的祝福,想同她白頭偕老。

而他的新娘被帶走時,一切幻想都灰飛煙滅。

慌亂之下,他只撿到她的一隻金簪。就這樣,那支搖搖欲墜的鳳尾簪,就被他貼身帶入了牢獄中。

開始關翳景吃了不少苦頭,獄卒得了太子的指示,對他百般詰責與毒打。這一出苦肉計,叫他生生地熬過去了。

那支簪子,也幾經汙血暈染。

那時周元承站在他面前,在生意場上,兩人可以說是旗鼓相當的對手,各佔山頭稱王。

但那一次,這個對手竟露出了憐憫。

“你何苦把自己弄得這樣狼狽?”

“……”

他沒有回答。

不想說,抑或是他心中也不知道。

後來,他擦乾了上面的血跡,將那支鳳尾簪託付給周元承,讓他轉還於謝微月。他覺得,這簪子襯得她美得不可方物。

他想看她再戴一次,為他。

替身被行刑前一日,他連夜逃出大牢,繞過官兵重重險阻來到謝府。看到她安睡的側顏,關翳景只覺得心下安靜了許多。

那時,關翳景準備離開。

他想,在謝微月眼中,自己恐怕連過路人也算不上,可就是這樣的她,在他心裡住了許久。

就是在那一刻,神差鬼使地,關翳景決定在平京這龍潭虎穴留下來。

直到,他履行兩人大婚時的約定——

“本侯接你回府。”

要帶謝微月回家。

他就這樣暗中保護了謝微月許久,除夕宮宴,她差點被密謀的平王下屬發現,他沒有一刻耽擱,飛也似的衝出去將她護在身後。

“何苦自找麻煩?”

“……”

“她,就是你回來的原因?”

“……”

當關翳景一次次聽到這樣的疑問,他腦海中首先浮現謝微月的身影。

他想,大概是在很久之前的那一眼開始,無論後來的事情多麼變化紛紜,謝微月這劫,他是逃不掉了。

不過,他還要感謝一個人,周元燁。

若沒有周元燁的處處算計,恐怕依照他的性子,這輩子也不會同微月有什麼過多的交集。

而周元燁也不會想到,他陰差陽錯讓他關翳景此生摯愛坐入花轎,成為奉恩侯府的女人。

而謝微月這三個字,也被打上了他關翳景的烙印。

“好一個世事難料。”關翳景終於笑了起來。

以後的事情,誰會知道?

就像他的新娘會被帶走,因為謝眺被押,太子與謝家的聯姻註定無法如期進行。

他關翳景敢說,謝微月,就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妻。

周元燁。

這次,你拿什麼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