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皎月》 江淙

謝微月有些驚愕地抬起頭。

閣主彷彿不覺自己的唐突之處,他將謝微月的反應盡收眼底,又不落痕跡地將話題拉回了正軌,彷彿方才那一句話他從未說過。

“有一個條件,幫奉恩侯府翻案。若謝小姐肯幫這個忙……”

謝微月看著她,等待著眼前男人接下來的話。

男人起身,緩步走向謝微月。謝微月只注意到他轉頭時,狼面具的金屬光澤晃著她的眼睛,男人的薄唇輕動,重複道:“若謝小姐肯幫這個忙,我們,就是盟友了。”

那一雙深邃銳利的雙眸,換做哪一個人在這樣的注視下,都多少會顯得侷促不安。但謝微月可不是這樣的人。

“為什麼?”

她竟不知道,聽雨樓主人難道於奉恩侯府還有淵源?

眼前男人眼眸裡透出的危險讓她不容小覷。他與周元燁不同,一個翩翩君子溫潤如玉,做不出什麼出格的舉動,無端就讓人覺得安心。

另一個狂野而危險,就像遠方草原上萬獸敬仰的狼王,深邃的眼叫謝微月看不透他的心思。

她心中一凜,聽雨樓主人果真名不虛傳。

“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據我所知,奉恩一案並不簡單。”

“那就要看謝小姐的誠意了。”

閣主笑了笑,重新坐回位置上。他似乎志在必得地笑了笑,謝微月自始至終感覺那一道熾熱的視線從未離開自己。

兩方僵持不下時,還是謝微月先鬆了口,“怎麼做?”

這時,在一旁的南宮辭竹開了口,“到時,吾會派十娘到謝府告知。”

十娘口中的“南宮先生”,眼前粗布麻衫卻掩不住一身風雅的人,也就是十孃的師父。

南宮辭竹約摸著才過而立之年,謝微月看著他微微頷首。

而後,在離開前,她突然轉頭問那帶著狼面具的閣主道:

“翻案不易,若非與奉恩一族息息相關,不會有人為了道義做這樣危險的事。不知閣主……和奉恩侯府是什麼關係?”

謝微月不眨眼地看著他,這次,閣主並沒有回絕這個問題。

他沉默不語,半晌,抬手為自己倒了一盞茶。那茶極清,極香,與男人身上粗狂的氣息格格不入,但謝微月卻從他身上看出英雄的繞指柔情。

又過了許久,就在謝微月以為他不會回答,輕輕一笑便要轉身離去。

男人抬頭,似是從遙遠的夢中驚醒,為了挽留眼前就要如煙般消散的女子。

“一位故人。”

紫金盞中茶香四溢,瀰漫到微月鼻尖。她覺得自己聽出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是一種悵然。

想起那件幾乎被自己塵封在記憶深處的事。謝微月心中清楚,奉恩一案本就是冤案。否則,她也不會那麼快就被逼迫就範。

至於奉恩侯府……

謝微月走出聽雨樓的大門,面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看著眼前的景象,停下腳步。

不久前,曾有一對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從這裡經過。

雖然從未參與,可她在那一樁謀反案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無論如何,她對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終有所虧欠。

奉恩侯府,也是她的故人罷。

許是舊事重提後,微月的心緒已如一罈池水被攪亂,無端顧及其它的事情。

譬如……

神通廣大的聽雨樓主人現出真身,為何偏要找到自己助他翻案?

還有那神秘銀面具下,男人那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

等謝府的馬車徹底消失在了喧囂大街的拐角處,南宮辭竹這才從暗處走出,看著眼前垂著頭有些心緒不寧的閣主,似有喟嘆,“你給她留下這麼多破綻。”

“是啊。”閣主笑了笑,反而道:“她很聰明。”

這個“她”,便是剛剛離開的謝微月。如此一聽,閣主熟稔的口吻,換做別人,恐怕以為兩人早是舊相識。

“小姐,今早您同項掌櫃走後,范家就派人把這封信送了過來。”

“范家?”

在謝微月印象中,她似乎從未與姓範的人家有過干係。

難道是……

似乎為了印證她的猜測,微月展開信箋,落款端端正正寫著一行正楷。

範清焰。

謝微月腦海中晃過一襲身著青色長衣的身影,那身影的主人出塵而冠絕,倒讓她有幾分印象。

片刻後,謝微月將信箋摺疊好,反而問南枝:“是什麼人送的信?來的時候可說了什麼?”

南枝的表情懵懵懂懂,“那小廝說了一句,屆時韓小姐也會在,有要事一同相商。然後撂下這句話就走了。”

謝微月有些意外,“照月姐姐?”

她收起信就又向外走去,身後是擔驚受怕的南枝,“小姐,外面不太平,夫人再三叮囑過了……”

謝微月停下腳步,安慰道:“知道了,你叫母親別擔心,我去去就來。”

“……!”

這一次,為了掩人耳目,微月、照月同範清焰一行人相約在茶肆。

已是隆冬,又因著時疫的緣故,茶肆的客人較往年少了許多,店小二好不容易見來了客人,且一看就是非富即貴,忙把三人往樓上的雅間引。

而謝微月很快就瞭解到範清焰此行的意圖。

范家有意賑災,而範清焰今日叫來微月與照月,便是想同兩人一起,想想集結各府一同出力的法子。

微月聽後遲疑片刻,“若想各府出力,需找一個由頭才是。”

韓照月有些疑惑,“時疫當頭,還需要什麼理由?”

微月搖頭“哪有這麼簡單。眼下因為我父親的案子,皇上心中恐怕已經有忌諱了。若我們趕在朝廷之前,以賑災的名義籌款,豈不是向天下昭告晟陽的國庫……”

這句話她沒有說明,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範清焰發現了自己的疏忽之處,也驚歎著微月的慮事周全,他沉吟片刻,“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

“若不能籌集銀兩,那就備些別的先把災民安置下來。這兩日平京不太平,想來想去,只有這個法子了。”

謝微月眼前一亮,順著韓照月的話接了下去,“施粥!”

她揚唇,眸子終閃著光,露出與平日冷靜不相符的嬌憨來,一時間讓情竇初開的青年動了心神。

範清焰眼神閃爍,這個面如冠玉的青年悄悄紅了臉。

謝微月落落大方,倒是他這個堂堂七尺男兒心懷旖旎起來。韓照月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好笑之餘輕嘆一口氣。

怕的就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