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皎月》 江淙

家法後,微月便被罰思過,禁了足。

南枝紅著眼嘟囔謝眺不近人情,就算不禁足,以她目前的身子骨,也是走不了幾步路的。看著鼻尖也跟著發紅的小丫鬟,微月倒反過來寬慰她了。

微月明白,名為禁足,實為靜養,也避開了旁人的側目。

墨玉和南枝作為微月的兩個貼身大丫鬟,凡事交給別人不放心,只能親歷親為。疲於應付幾位姨娘送來的關切,好意回絕眾人探望,一日下來就累得說不上話。

好在謝眺見狀,叫來醫師悉心換藥,流雲院好歹也鬆快些。

微月趴在榻上,只動一下便疼得發汗。已經過了三天,家法鞭打出的皮外傷雖然略見好轉,可傷口太深,人還是隻能靜靜待著,不能移動。

這幾日待著,除了幾個小丫鬟忙上忙下的身影,其他倒也寧靜。微月想著,翻動手中的詩集。

塵埃浮動在熹光中,那光也暖洋洋地籠罩在她身上,微月舒服得眯起眼。

“我今日一定要去看姐姐,她到底怎麼樣了?”

院外一陣傳來聲音,是妹妹溪月。

其實第一日禁足時溪月便嚷嚷著要來看她,說都因為自己才讓微月捱了家法,自己要來照顧微月云云。當日謝眺正逢休沐,在院外以微月需靜養攔住她。

聽墨玉說,溪月被攔住後,謝眺連她也一併罰了。

今日父親上朝,微月想了想,叫來南枝。

“接溪月進來吧。”

外面靜了片刻,接著是南枝幾句壓低了語氣的交涉,守院的小廝終於同意放人。

溪月見到姐姐的樣子,怔了片刻,愧疚地低下頭。

“是溪月,讓姐姐受罰了。”

微月吐出口氣,衝她笑笑,“你沒有連累我。倒是你走丟後,害我擔心好一陣。不過現在,你沒事就好。”

“那為何……”溪月明顯沒有接受她的說法,微月只得尋了個別的由頭把話題帶過。想到那日元燁雖處於上風,卻也受了傷。

如今,一連幾日都沒他的消息,微月心中有些焦急,不願再牽扯出太多擔憂的情緒來。

她想換個由頭轉換話題,卻因再在放下書本時抻著肩膀,這下疼得嘴唇泛白。

見姐姐神色懨懨,溪月不好再問什麼,靜靜地陪著微月待了一會。姐妹倆閒話了一陣,不在話下。

溪月走後,微月看著枕邊的紋路,想著方才與溪月的對話,微微出神。

金玉賭坊大名她從前就聽過,沒想到,妹妹差點誤打誤撞栽在那裡。

已是午後,暖陽喚醒她的睏意。許是春天要來了,犯了春困。這幾天也許因養傷的緣故,日頭淺得很。

她突然模糊地意識到,自己也許忘記了什麼事。

-

仍是漫天的花雨。

這次她站在人群外,看著人群簇擁著的喜轎。

不時有被擠出來的人,撞在她身上。雜亂中來不及聽得一聲道歉,那個人只是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又想擠進人群。

接著,嘈雜、停駐、驚恐、跪拜。

她站在那裡,明明有人看得到她,可她沒有跟著人群跪拜,卻沒有人在意。

一切和她腦海中的記憶一樣,彷彿重來一遍。

她看到關翳景小侯騎著高頭大馬奔來,看到他將她擁入懷中。

元燁終於來了。

他看著她和關翳景,眼神似乎要噴出火來。

他一步步走向他們。

她看到一身鳳冠霞披的自己非但沒有掙扎,反而溫順地待在關翳景懷中。

“放開她。”

關翳景輕蔑地笑笑,對一步步逼近的周元燁絲毫不放在眼裡。

聽到笑聲,關翳景懷中的自己終於看向周元燁。由於距離很遠,微月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就當她以為情節要像記憶中發展時,“自己”突然掙脫束縛。她看到她“噌”地一聲抽出關翳景的佩劍,衝著周元燁的眉心狠狠刺去。

叮——!

大幅度的動作下,“自己”頭上的簪子鬆動,終於重重砸向地面。

人群依舊安靜地跪拜,她眼睜睜看著殷紅的液體噴射而出,元燁的眼瞪得圓圓的,毫無防備地倒地。

不要!——

她終於失聲尖叫起來。

一個焦急的聲音出現,“小姐?小姐!”

場景戛然而止,微月睜眼就看到了床邊攏著的淡茶色床紗,恍然發覺自己驚出了一身冷汗。

是墨玉站在床側,“小姐,是夢魘著了?”

天已經暗下來了,到了傍晚時分。

那個夢太過真實,好像,就發生在她眼前一樣。自己,又怎麼會去行刺元燁?

幸好,只是夢而已。

可三天了,仍是沒有他的消息。

微月抬手將鬢角被汗打溼的碎髮攏在耳後。想起夢裡那掉在地上的金簪,她不顧身上熾熱的痛感起身。動作很慢,直到坐起來,唇上的蒼白又加重幾分。

微月開口說,“墨玉,幫我把那支簪子拿來。”

她的嗓音有些喑啞,彷彿方才真的尖聲呼叫過。

很快,墨玉將金簪拿來。摩挲著精雕細刻的紋路,微月覺得這簪子簡直比她的指尖還涼。

她細細看著,那個夢境雖然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但她認出這支簪子正是夢中的那一支。微月將簪子舉起,放到燭火旁照著。

跳動的燭火映襯金簪的絢麗精緻。為了那場婚禮,謝眺花大價錢尋能工巧匠,連夜趕製了一套純金頭面。婚期剛定,就派人送來府上。

那場婚禮背後到底醞釀了什麼陰謀,父親雖不說,卻不見得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如此,還願這樣費盡心思地做好每一處細節,倒真是煞費苦心了。

微月自嘲般的勾起唇角。

她將它放到鼻尖輕嗅,良久,微月輕輕蹙起秀眉。

淡淡的血腥氣味,或許是夢境的緣故,只是她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