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皎月》 江淙

轎輦在悠長的官道上緩慢移動著。起風了,那風撩起一方錦簾。周元燁看著轎外映襯著紅牆綠瓦的一片天,只一眼便漠然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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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這謝大小姐,與關七郎有什麼淵源?”

母妃的話尤然在耳,他平日裡溫和平靜的面容隱隱有了一絲龜裂。

當真,只是巧合嗎?

不是的,他這樣對自己說。

計劃不是這樣的。

他本想在關家埋一步險棋,配合他裡應外合。找準時機,讓手握兵符的奉恩侯再也翻不來身。順便再以同黨的罪名,給朝堂立場不明的人大換洗一番。

那些整日裡嚷嚷著“太子非皇后所生”的迂腐老臣,他們難道不知道,自己心中那位皇儲的不二人選,自出生便身患腿疾?

那些老賊,看著那個只會躲藏在南方的人,看著自己的手下敗將,連聲稱道可惜。

周元燁神色陰沉地想。

母妃說得不錯。三十萬兵符在手,北部兵權幾乎落入外姓之手,父皇已有殺心。他本可再等三年,最多三年。等一切安排就緒就將他們徹底扳倒。

只是,出現了一個變數。

當年……

為扶持尚不是太子的他,母妃花費大力尋覓兩位名門子女,是為左膀右臂,扶持他登上皇儲。

再一步步襄助他,坐上那個位置。

她是一顆很好用的棋子。說棋子並不貼切,或許可以說——她是他周元燁最靈活的一把劍。這柄利劍的所指向之處,皆是他大計已成前強勁的攔路虎。

一直以來,不同於母妃的運籌帷幄,她一直用自己纖細的身軀擋在他面前,為他掃平一切可能的障礙。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一舉一動都似乎牽動了他的心絃。她明媚的笑,失落時候的黯然,還有她有時多愁善感的複雜心緒。在他眼中,她早就摒棄了一顆棋子的身份。

他想,永遠把她留在身邊。

直到看見關翳景那志在必得的笑容,他的心中有些慌亂。

若非如此,他怎麼會劍走偏鋒?

關翳景看到畫像時的反常態度,還有大婚當日,他抱著微月,眼波溫柔得像潺潺的湖水一般。

不願承認二人之間有什麼淵源,周元燁感到自己的珍寶被他人偷窺一般。

他怎麼可以,怎麼同意,讓自己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人被其他男人染指?

他被嫉妒衝昏了頭腦,才迫不得已,將計劃提前到婚宴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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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遠處而來的呼喚拉回了他的思緒。

“殿下,殿下!”

噠噠的馬蹄聲急促地傳來,在空曠寂靜的官道上尤為清晰。

來人一襲兵士服裝,此人是兵部尚書庶長子陸青蕪。月前,兵部尚書為歷練長子,特將他調到皇城禁軍隊伍。

陸青蕪勒馬,餘光掃過周圍立著的一干人馬,上前抱拳行禮。

“太子殿下,下官有要事稟告。”

轎裡傳來周元燁低沉的聲音,“說。”

“可……”

陸青蕪神色頗有顧忌,周圍人馬看服飾就不知是東宮的奴才,他壓低嗓音,向太子請示。

“無妨,他們都是廣陽宮的人,無需避諱。”

陸青蕪眉目閃過放心,終於壓低聲音道,“進來平京郊外,下官發覺有幾支形跡可疑的商隊。混在隊伍中的幾人是突厥人的樣貌。屬下擔心,當日金玉賭坊的事敗露,他們……已經嗅到蹤跡。”

“下官回府後,就聯絡賭坊的新掌櫃,令他把那日涉及到的小廝全部遣……”

“不妥。”

許久安靜的轎子終於發出一點聲響,堵回了陸青蕪接著要說下去的話。

“不要給他們順藤摸瓜的機會,要清理,就清理個徹底。”

陸青蕪明白,太子殿下的話不言而喻。

這些人,的確是留不成了。他沒有表現出任何與驚訝有關的情緒,道一聲“遵命”,復而行禮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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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蕪走後,轎子走了一陣,終於出了宮門。

大街小巷的吵鬧聲不絕於耳,他彷彿回到了那個有煙火氣的世間。不遠的地方,他的微月一定正在等著他。

轎子中的人終於輕笑,聲音低沉悅耳。

剛才的事情,若是她遇到,恐怕也會做出與他相同的選擇吧。

無論是長於宮廷深處的他,還是生於高門府邸的微月。他們都明白:只有死人,才會真正閉嘴。

他們對彼此瞭如指掌,他們才是最為默契的兩人。

既然如此,他怎麼會擔心有人把她搶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