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皎月》 江淙

“老爺今日去查他名下店鋪的賬,還是李管家親自過去的,沒想到吃了個閉門羹。那裡的下人不知天高地厚,說什麼沒白姨娘的允許,誰都不可以看賬本。”

“嚯。”李二狗幸災樂禍起來,“說來說去,這謝家的錢財居然成她一個人的了?”

“哪裡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婆娘。”

白姨娘眼皮一跳,也顧不得衝上去撕他嘴巴,暗道一聲“不好”就慌忙朝著書房的方向跑去。

那些下人也真是的,一點也不知道變通。

那可是老爺啊!

能攔嗎?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白姨娘徹底慌了神,想著一會要如何向謝眺解釋這事。

那邊李二狗好像才反應過來。

“誰在那裡?”

等他繞過來看時,一個人影也沒看到。

他口中罵罵咧咧地走了,“裝神弄鬼的,老子又不是嚇大的。”

白姨娘越來越慌。

若是叫老爺發現,這些年自己一直在暗中剋扣……

她不敢再往下想,突然怨恨起謝眺來。

這麼多年不聞不問,現在難道信不過她嗎?一上來就要查賬。

還沒走進,就聽到裡面低沉的怒罵聲,“白氏,你做的好事!”

白姨娘腿一軟,一步也不敢向前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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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夜,連星子都閃著溫柔的光。

項十娘顯然有些失望,深邃的褐色瞳孔閃了閃,一副好戲沒看夠的樣子。

“這就完了?”

謝微月嘴邊掛著一抹莫測的笑,“哪有那麼容易放過她?”

“當然要查個徹底,這件事徹底水落石出時,我才可以真正不受其擾。”

項十娘點點頭,神色也鄭重起來,“你說得不錯。”

“那些鋪子的事情,也是你做的?”

謝微月疑惑了半晌,想著白氏當時的醜態,覺得淡淡的諷刺。

“那件事,算她倒黴了。”

冠上謝家名號的鋪子,竟然暗中被他人偷偷蠶食了去,即便那個人是自己的女人,謝眺也一定不會放過她。

這已經不是面子的問題了,白氏,會讓他感到威脅。

就算沒那檔子事,碰上了謝眺的痛處,白氏不死也得脫層皮。

項十娘唏噓一聲天道好輪迴,左右不是她家的事,她樂得看熱鬧。

謝微月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項十娘趁機問她,“下一步,你是如何打算?”

謝微月看向西邊的方向。而那裡的盡頭,住的就是生前的林姨娘。

“輿論固然可怕,可到了臨頭,還是要用事實說話。”

項十娘眉心一跳,“你說那株藥材?”

微月搖搖頭,卻並沒有收回視線。

“當然是要請林姨娘自己,來助我一臂之力。”

她的神色聽不出悲喜,可項十娘卻覺得她周身的氣息有些黯然。

“惡人當道,林姨娘是那樣善良正直的人,又怎會袖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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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做什麼?”

“開棺驗屍。”

這四字無疑平地轟然炸起驚雷,謝眺下意識眉頭一皺,“胡鬧!”

棺材醃攢,前幾日的事本就引得外人議論不止,若在此時開館,豈不是又要落人口舌?

開棺驗屍雖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情,可眼下,只有查清真相,才可以堵住悠悠眾口,還謝微月一個清白。

自私如謝眺,又怎麼會注意到這些?

謝溪月可不想她這麼快解開此局,自然要幫著謝眺說話。

“是啊是啊,棺材多不吉利,若就此帶來厄運……”

她淚水漣漣地看著謝微月,做出一副擔憂她的樣子。

此舉正中謝眺下懷,正要點頭贊同她所說,一道不悅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出真兇,讓林氏得以在九泉之下安息,也還給月兒一個清白。”

“難道你們沒有聽到,這些日子有人是怎樣編排月兒的?”

“我……”

謝眺氣勢弱了一大截,想要解釋什麼發現自己無力反駁。

“你們才是真糊塗!”

謝母眼風掃過默然無語的謝眺,又看向一旁的謝溪月,顯然已經看出她的小心思,向她投去警告的一瞥。

謝溪月:“……”

“我在這裡,誰敢動她的棺槨!”

謝楚懷回來了。

謝溪月嘴角悄悄揚起。

有性情大變的三公子謝楚懷在場,便是她謝安氏再雷厲風行,恐怕也要避其鋒芒。

“這裡還輪不到你說話。”

謝眺終於找準時機中氣十足地喊出一句,說罷,還討好地看了眼謝安氏。

奈何後者根本沒看他。

謝楚懷聞言,眼中似有怒火燃燒。

“你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做出決定?”

“我娘在時,你喜新厭舊對她不聞不問,現在她死了,她的後事你不配插手!”

一語畢了,他轉向謝安氏,語氣生疏中帶著冷硬的客氣。

“謝夫人,恕我不能稱你一聲母親。”

庭院中抽氣聲響起。

謝楚懷不為所動,伸手指向那被眾人遺忘在一角的棺槨,“因為那裡躺著的人,才是我的母親。”

謝微月見他神情大變,語氣也十分陌生,終於出聲道:

“我不管你是怎樣想的,楚懷。”

“但我要提醒你,別中人離間計而不自知,被人挑撥到喪失你的思考。”

一群人僵持不下時,李文貴小跑著慌忙來通報。

太子殿下來了。

跟隨著一同前來的,還有宮裡的太醫和杵作。原來聖上在九重宮闕之中,也聽聞了這一檔子鬧劇。

聖上見謝眺平日為官井井有條,但對此事處理得格外拖沓,鬧出許多不必要的風言風語,有損朝廷威嚴。

聖上已有不滿。

謝眺慌了神,忙衝著皇城的地方行跪拜大禮,連聲道自己的家事汙了聖上的耳朵,以此謝罪。

微月看出楚懷已有遲疑,輕聲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出真兇,讓她安心地去。”

在那一瞬間,謝楚懷彷彿卸去了全部冷硬的盔甲,他的神情逐漸消頹起來。

開棺罷。

事情了了,才能塵歸塵,土歸土。

“……”

已是芒種時節,天氣漸漸悶熱起來。

當紅木漆的棺材蓋子被下人打開時,一陣異味傳出來,眾人皆捂著鼻子後退,唯有謝楚懷神情悲切地站在那裡。

“娘。”

低沉的嗓音萬分悲切,可那個溫柔慈愛日日盼他歸來的人,再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