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皎月》 江淙

頸間被輕柔的力道托起,溫熱的香氣更近了。他正感到口渴,便下意識嚥下遞到嘴邊的熱湯。熱氣從咽喉流經五臟六腑,直至自己的肢端。

他的意識漸漸恢復過來。

再次醒來,謝眺發現自己回到了府裡,面前就坐著夫人謝安氏。原來她日夜守著他,那混合著草木清香的藥劑,便是她端給他的。

謝眺嘴唇翕動著,看著常辨手中端著的藥碗。

常辨沒有注意到,因為自己手中的藥劑,只剩最後一道。他要記準時間方可投放這一劑最為重要的方子。

謝眺沒有生氣,而是隻用自己可以聽到的聲音低喃著。

“最後一劑,是為甘松。”

溪月疑惑地看著父親,不知他在說什麼。

這一句倒是讓常辨聽到了,他神色訝異,“謝老爺原來也知道。”

兩個時辰過去,當紫砂藥碗被從溫水中端出,日頭都黯淡了些許。

常辨向謝微月示意,後者點頭溫聲道,“勞煩常辨師傅了。”

“我與師傅同去,也好打些下手。”

謝眺身後的小廝忙陪笑著開口,“這怎麼勞煩大小姐,還是奴才找人來幫襯著吧。”

微月沒有聽任,堅持著搖頭並跟上常辨的步伐,小廝只得又退下。

謝溪月看向那又緊閉著的房門。這次不知為何,手心漸漸滲出的汗意,這讓她感到院子中的小風都冷膩起來。

又這樣過了許久,屋子中仍是沒有動靜。謝眺怕她等久了,便讓謝溪月近側殿先歇著。點頭順從,謝溪月乖巧地提議,“父親也回房歇著吧。”

謝眺正逢自己也口渴了,便叫人上茶,由小女兒去了,不在話下。

許久不見房裡的聲響,溪月嘴角的笑容漸漸擴大。她閒適地站起身,理了理鬢角處的碎髮。

墨玉啊墨玉,你被姐姐救回來又怎麼樣。

只不過換個地方苟延殘喘罷了。

你的秘密,勢必不會讓第二個人知道了。

隨時如此想著,她得意夠了,也轉頭堆起擔憂的神色對向謝眺。

“父親,姐姐進去了那麼久,那方藥劑真的管用嗎?”

謝眺沒有回答,溪月自顧自地說下去,似乎真的為此事傷懷,“姐姐定然會很傷心,墨玉…...哎,墨玉陪伴了姐姐那麼久,姐姐心中定然不捨。”

“花時間告別也是對的。只是這些後事,還要早些安排…”

話未說完,謝眺淡淡看了她一眼,皺眉指責,“你姐姐都沒說什麼,現在誰也不知道結果,你好歹是她寵著的妹妹,就不能盼點好?”

這下輪到謝溪月吃驚了。

聽父親的意思,竟是要相信那常辨帶來的偏方。

這小和尚不自量力,竟然他們一個個的都如此信服。

她紅漲著臉看向父親,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但父親的語氣委實有些重,這讓謝溪月神色委屈。

也在這時,院中傳來聲音。那間緊閉的房門終於打開,謝溪月按捺不住心中的期待,和父親說一聲便快步走了出去。

常辨神色平靜地走了出來。

謝溪月露出早知如此的微笑,假意柔聲安慰著,“無妨,師傅畢竟已經盡力了。盡人事,剩下的便交由天命…...”

常辨話少,神情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謝溪月,還是道了謝,“多謝謝二小姐出言寬慰。”

謝溪月聽到常辨的話鬆一口氣,確認自己的想法成真後,她的眸子都彎了起來,也暗自鬆了口氣。

常辨又道,“天無絕人之路,也是墨施主意志頑強,這一關,算是挺過來了。”

他的意思是…...

墨玉沒有如願以償…...

謝溪月又回味了一遍這話的意思,失態顫聲道,“什麼?她沒...…”

“死”字還沒出口,微月也如釋負重地從屋子裡走出來,剛出來便聽見溪月的聲音。

微月疑惑地看她,溪月壓下心中的軒然大波,忙解釋道,“我是說,這太好了。”

她成功掩飾了自己的失態,但心中還是忍不住的驚恐。

這時謝眺聽見聲音也從偏殿出來,常辨就又向他說一遍。微月神色終於輕鬆起來,待他說完又解釋了一番。

“常辨師傅的偏方起了作用,打通了鬱結的積血,疏通經脈。墨玉已經沒有大礙了,但是…暫時還醒不過來。”

“醫師也說,這一次給墨玉身體的打擊很大,自愈又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至於什麼時候醒來,就要看她自己的意識了。”

謝溪月忙問道,“那她...…墨玉什麼時候醒來?”

微月搖搖頭,神色茫然,“這個誰也說不好,也許要三五月,也許要三五年。”

“她的傷勢,很重。我們發現她時,其實已經很遲了。”

轉頭對向常辨,謝微月終於露出笑意,“還要多謝常辨師傅的方子了。”

謝溪月不知該鬆口氣還是道自己運氣不好。

墨玉不知何時醒來,她若一直沉睡,自己便不會被揭發,但當她醒來時,事情就會變得尤為棘手。就像懸在頭上的一把利劍,讓自己時刻處於危險之中。

常辨不敢居功,“這偏方非小僧所出,不過是借花獻佛。若偏方的主人知道自己的方子救回一人性命,應也是欣慰的。”

這句話給謝眺提了個醒,他神色動容,“這麼多年,沒想到她還記得。”

謝溪月暗道不好,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她?”

這下輪到謝微月疑惑了,“難道父親認得這方子的主人?”

“不錯。”謝眺神色溫和起來,好像又沉浸在了什麼往事之中,這樣他平日嚴肅的面孔也漸漸鬆動,“這方子的主人,就是你母親。”

謝眺看向常辨,又低聲詢問身邊的小廝,“夫人不是說頭痛歇著嗎,這麼早就醒了?”

小廝撓撓頭,“可…...院子裡的阿七竟也沒告訴奴才啊。奴才這就去問問!”

常辨聞言疑惑地打斷他們,眼中不解,“謝老爺的意思是?”

恍然大悟的神色,接著他與師弟如淨對視一眼,後者微不可察地點頭。常辨終於道,“想是謝老爺會錯了意,這藥方,不是謝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