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皎月》 江淙

尚書府。

“是什麼風把姨娘吹來了,叫下人來就行,還勞煩你親自帶著東西跑一趟。”

微月站在流雲院門口,看著漸漸走進的婦人。

湖藍色的束腰衣裙勾勒完美的曲線,雖不似二八風華的姑娘那樣水靈,可保養得當,歲月並沒有在她眼角留下什麼痕跡,反而風韻猶存,別有一番氣質。不同於衛姨娘的豔麗招搖,白姨娘媚而不妖,別有一番書香門第的清麗。

若旁人看去,定會以為眼前的婦人是這府里正經的嫡夫人。

可惜的是再細看,她一舉一動的樣子還是擺脫不去出身小門的顧盼。

白姨娘年輕時大概也稱得上小家碧玉,但終究缺了幾分氣度。

微月如是想著,心中不由暗生幾分可惜,面上卻笑著迎上前去不留半分痕跡。

白姨娘身後跟著兩隊家僕,拿著各種補品在院前站定,等著主人的吩咐。

“近日事情繁雜,我也應去先看看你的。姨娘真是太客氣了。”

“大小姐說這話就見外了,”白姨娘笑眯眯地道:“左右妾身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四處轉轉,好解了悶。”

“春日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大小姐年輕就要好生保養著,不要像妾身一樣人老珠黃才注意此事,定要多補補。”

“叫姨娘掛心了,”“姨娘何必妄自菲薄。姨娘這些年保養得當,讓人一點都看不出年歲。”

白姨娘覺得謝微月話裡話外暗諷她的年紀,臉不由得僵了僵,很快又堆起笑來掩飾。

“快進來吧,東西就放在一邊,一會我就叫南枝好生收起來。”

微月自然不在意她心裡此時想了什麼,像往常一樣引白姨娘到裡屋坐坐,又吩咐墨玉沏上茶招待著,回頭就見她仍面露躊躇,不由得疑惑問其緣由。

“妾身聽得一件稀奇的事,不知真假,還想像大小姐請教。”

微月視線停留在她欲說還休的神態上頓了頓,看得後者眼神閃爍才道,“哦?”

她嘴上一面說,一面將白姨娘引入裡屋坐下,“姨娘有什麼想問的,不妨與我直說。”

“……”

白姨娘本想說得委婉些,讓謝微月以為自己只是隨口一問。可她發現謝微月似乎對她想說什麼並不在意。

她一急,忙直說了出來。

“妾身聽得,昨日公主殿下的宴會中,出了點紕漏?”

覺得自己突如其來轉移的話題太過唐突,白姨娘只得舉起茶杯緩解氣氛的僵硬。

“唔,姨娘說昨天的事?”

“不是宴會時,事情是開宴前就被發現的了,”微月停下手中的動作,眨眨眼看向白敏芝,後者眼神閃爍卻終沒躲開。

“微月以為這事除了我們那些在場的,就沒有外人得知了,原來姨娘的消息這麼靈通。”

被說道的白姨娘頓時笑了笑解釋道,“呵呵,大小姐這是哪裡話,不過閒暇時與自己的幾位老姐妹閒談,無意間聽來的。”

話雖解釋完,可一雙眼還忍不住看向微月,等待著她的答案。

微月也不含糊,沒有任何遲疑就答道:

“倒沒什麼,那日我與照月姐姐方上了船,那畫舫行了一陣,就出了故障。”

“故障?什麼……”

白敏芝故意將話留了出一半,引領謝微月親自說出下文。卻不曾想微月竟在要緊關頭停了下來,單手直撐腮歪頭想了想。

“要我說出倒沒什麼為難,只是當日之事尚未查明,公主殿下又下了令,讓當日的各家小姐不再到處宣揚此事。”

“雖沒什麼大事,但江陽殿下既然有了叮囑,姨娘還是不知道的好。”

白敏芝細細打量謝微月的神色,後者面容誠懇真切,險些讓自己相信。

可線人昨日來報時,說出的可不止這些。

再想問又會顯得刻意,白姨娘只得心中不甘地收了話頭,做出一副才留意到外面光影暗去的驚訝神色。

“哎呀。”她不好意思地輕輕以帕遮唇,臉上露出歉意的神情,而後拉住微月的雙手。

“瞧妾身一心只顧著和大小姐說話,這一說就到了傍晚。不若大小姐今日與妾身同去膳廳吧。”

……

“大姐姐!”

早在席上的溪月一眼就看到了走來的兩人,不甚在意跟隨而來的白姨娘,見到謝微月時就開心地叫了起來。

“大姐姐今日來得早,來溪月旁邊坐著吧!”

微月似是被她嬌俏的神情感染,自己也輕笑出聲。

另一邊白姨娘也不覺得被冷落到,神情自如地來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只隔著長桌對微月溪月兩姐妹一點頭,不在話下。

“姐姐昨日出府玩去,竟然不帶著溪月。”

溪月剛拉著她坐下,就嘟起嘴小聲控訴著。

“唔,我去哪裡玩了?”那嬌憨的樣子微月失笑,“那些個宴請,總是去就沒意思了,說來說去都也差不多無趣。”

不同於對白姨娘的地方,微月見著單純的妹妹,甚至好心情地笑笑,“別人府上宴會有什麼好玩的。過一陣等父親的氣消了,我帶你去南郊踏青。”

“你及笄禮前還要去凌雲古寺拜見母親,這不是也能出府去透透氣?”

溪月忙笑彎了眼,拍手叫好。

不一會,其他人也陸陸續續來了。

衛氏帶著謝映瑛遠遠隔著白姨娘坐下,謝映瑛看到微月身邊的二姐溪月,有些遲疑地頓住腳步。最後還是由自家姨娘在身後輕輕推了一把,才羞澀溫吞地走去。

“大姐姐好,二姐姐好。”

溪月雖然也笑著,神情卻略有疏遠。

心思細膩的謝映瑛自然不難察覺,好在微月在旁邊拉著問了好些話,才慢慢減少了侷促。

接著府裡另兩位姨娘也到了。

坐在白姨娘下側的李姨娘,原是白氏身邊身邊的貼身丫鬟,因白氏自己曾有一段時日身子不適,為了避免讓其他人佔了先機,便忍痛割愛,將丫鬟給自家老爺納為小妾。

臉上掛著的體的笑,不爭不搶地坐在角落的是林姨娘。

自古病態美人就多得夫君垂憐,何況這美人家裡還頗有淵源。

林姨娘是謝尚書年輕時隨陛下南巡時,遇到的姑娘。

彼時他是風華正茂志得意滿的青年官員,她是江南絲綢總行林家幼女,他們那一帶有名的美人。這位小姐雖生於富商之家,性子卻淡薄。

是以林氏早就和自家父親母親提起,她不在乎未來夫君的身世,只要能讓她一眼喜歡,便是做妾也無妨。

然後她就遇到了謝眺大人。

入府後一段時間,雖不像當年楚姨娘一樣的盛寵,謝眺倒也會經常去她那裡坐坐。

府裡已經有了三個女孩。就當下人暗自嚼舌根,說謝老爺沒有生男孩的命時,還是林姨娘的肚子傳來了動靜。

十月後,這謝府裡最小一輩,便出了唯一一個男丁,名為楚懷。

楚懷小了微月五歲,又是微月從小看著長大的,自然親近。

自從聖上以歷練為由,調離楚懷的兩位義兄南下巡查,謝眺也請了聖旨,讓楚懷一道隨他們長長見識。

這一走已經一年有餘。

楚懷離開的一年發生了不少事,微月只希望待他回家時,府裡能清靜些。

一年的十日說短也不短,楚懷一定又長高了不少。微月期待地想著,恰巧看到林姨娘衝自己笑笑,就主動說了兩句關於楚懷小時候的事。

這讓林姨娘從感懷到欣慰,膳廳的氣氛也變得柔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