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皎月》 江淙

安絳卿在上面焦急萬分。她踮著腳,看向內屋,想幫著婦人一同尋找。

走丟的是一個小姑娘,小小的個子,又如何能在一眾成人中冒出頭來?

這時,她竟然在人群中,準確無誤地看到了一個扎著雙環髻的小女孩。

她沒有被人群擠得東倒西歪,而是被一個男人安安穩穩地抱在懷裡。

她驀然鬆了口氣。

人們礙於男人的面色,生生為他讓出一條路。

接著,便是那婦人的喜極而泣,她連聲地道謝,還讓恩公受她一拜。

“小姐,您怎麼在這兒呢,這太危險了!”

安絳卿回頭,就看到丫鬟一臉擔驚受怕。生怕錯過下面的場景,她將食指豎起放到唇邊,又眨眨眼。

丫鬟半天也沒懂她的意思,安絳卿只得低聲道:“噓,我看完就走。”

以為下面在排什麼大戲,丫鬟便好奇著伸脖去看,但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終於放棄了。

安絳卿在伸出腦袋去看樓下的場面時,卻發出一聲低呼。

隨後她退了回來,蹲在牆角下,捂著一顆砰砰作響的心。

剛才,那個男人好像在朝她的方向看。

那一刻,她十九年未被旁人激起波瀾的心緒,變得輕飄飄的。安絳卿想,這樣的夜晚,合該配一場英雄少年挺胸而出的戲碼,才不負自己堅持已久的尋覓。

從相識到相知,似乎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

但又像是一切戲摺子上都會上演的故事一樣,老天爺彷彿故意出來作對似的,竟要生生剪斷他們兩人之間的情意。

她是外姓王之女,先父也曾立下赫赫戰功,門楣風光一時。在那時候,也是南陽各大家族中數一數二的存在。

但手握重兵,難免被多疑的帝王之家惦記。

為了鞏固晟陽國皇室周氏一族,

這樣獨女被變相囚禁在深宮中,老平南王就算再有什麼心思也要掂量掂量。與別家女孩不受待見的情況不同,平南王此生只納一妻,膝下只得一女。這唯一的女兒,便是老王爺的掌上明珠。

所以,娶了安氏女,五十萬兵權可以重新被掌握,讓陛下心中吃了一顆定心丸。

安家絳卿,溫婉賢惠,淑良明德。

封妃是遲早的事情。

再說說當今陛下。

當今陛下非正統太子。先帝在時,立當時的皇后,也就是今天的太皇太后之子為東宮,奈何先太子羸弱,沒等到繼承大統就一命嗚呼。

先帝走得突然,但那時太子之位空懸而未定。於是,就有了後面的七王奪嫡。

而這長達三年之久的奪嫡之爭,內朝惶惶不可終日,戎狄瞅準時機蠢蠢欲動。

其間,經有皇親國戚不惜用自己的子民,來換取別有用心之人的襄助。

晟陽內外皆亂,戰事又持續了一年有餘。

最後,終是更得人心四王爺奪得大典,四王爺便是如今的陛下。

都說皇家子弟沒有真正的兄弟之情。一將功成萬骨枯勝者為王,敗者連搖尾乞憐的機會都沒有。戰亂之中,先皇之子死傷無數。

但只有一人,安穩如初。

那就是從一開始就堅持讓四哥即位的九王爺。

十餘年過去了。

兄弟二人也和睦了十餘年,其間兄友弟恭。平日陛下最信任的親王便是景王,兩人的感情沒有因一襲黃袍而變質,而這成了大街小巷世人歌頌的對象。

但內心隔閡與否,世人說得不算數。這個問題,還是留給帝王解答吧。

兩人牢不可破的信任之情,如今卻為了一個女人,險些令他們反目成仇。

那個女子,便是當時名動一時的平南王獨女,安絳卿。

封妃的旨意正在下時,得知此事的景王卻怒氣衝衝地前來抗旨。

景王,就是那日絳卿在觀景樓見到的那個男子。

最是無情帝王家。

是以多疑的陛下終於有理由懷疑,景王與他爭執安氏女,其實是為了平南王手上掌握著的兵權。

青年血氣方剛,極為衝動,便放了狠話來。

“堂堂一國之君,竟和臣弟爭搶妻子!天理安在?”

此話一出,震驚朝野。這是晟陽開國以來前所未有醜事。

一氣之下,景王稱病拒絕上朝。

朝廷上下更是傳來陛下強拆了一對鴛鴦的消息。內廷司也早就擬好了,但上面沒有消息,便一直收著。

晟陽的天很陰沉,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若不盡早解決,這縈繞在這龐大王朝上方的一片陰雲,遲早會成為街頭小兒都知道的笑柄,讓世人指指點點。

拖不下去了,必須儘早讓風波過去。

這樣諸事才會慢慢恢復,如往常一樣。

終於,陛下鬆口同意。

景王可以娶得安氏女進門,但是有一樣條件。

平南王居於一角,妄自尊大,封地子民皆以其為天。

功高震主,陛下終於第一次說出自己對平南王的忌諱。

為了使得周氏皇權不容受到侵犯,也給景王一個證明清白之心的機會。

娶得安絳卿進門之前,他要先為陛下絆倒平南王。

時隔數十年,兄弟二人一夜長談,把酒促膝。閃著算計的眸子中又有幾分真情,一切都那麼容易物是人非。

但沒人得知那夜,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世人只知道,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景王在朝廷上不停上奏摺彈劾,牽連與平南王交好的老臣。

終於,那件無名的貪汙案,也在此時機緣巧合地水落石出。

十萬兩白花花的雪花官銀,沒有被收進宮裡的庫房,竟然被秘密送到南陽。

此案水落石出之時,就是無辜的平南王落馬之日。

他蒼白著臉,一遍遍訴說著心頭的歉意,但一切都顯得那樣無力。

“絳卿……”

我心悅你。

這句話,他還有臉再說出口嗎?

也是一個註定不能平靜的夜晚,但相比於花燈節那日,這夜就冷清了許多。

安絳卿哆嗦著唇,想要說什麼卻發覺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再發聲。

她反手甩給他一個巴掌。

那巴掌很清脆。

頹然的青年臉上浮現鮮紅的手印,但他一言未發,也任由自己別過臉。

就那麼呆訥地立著。

“混帳,你不配說喜歡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