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皎月》 江淙

現在看來,凌雲寺的一切,還有姬臣拋下她獨自逃走的舉動,一切都顯得那麼無足輕重了。

他們走了,也是好事。

這一走,就再也沒人知道自己的秘密,自己就可以安心地留在這裡。

繼續做她的謝家二小姐了。

謝溪月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拿起梳妝檯面的口脂,她輕輕張開嘴,又抿了上去。

只是突然闖入在她腦海中的一個人,成功讓她凝滯住了嘴角的笑意。

是墨玉。

也許不想讓她的好心情破壞,也不想讓這心情壞了自己好不容易盼來的及笄禮。謝溪月的面容只是沉鬱了一瞬,又很快恢復過來。

罷了,來日方長。再說,慕名前來為墨玉施針的醫師也找來不是嗎?

她想,她有足夠的時間來籌備此事。

今日可是謝溪月的及笄禮,不能出半分差錯。及笄禮之後,她便是真正的謝溪月了。

從此,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叫做四兒的姑娘。

想到這裡,一段略有些久遠的記憶浮現在謝溪月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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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再過半日,我們就回府了。”

崎嶇不平的山路,顛簸的馬車裡坐著一對主僕。

這裡是荒郊野外,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鮮少有人經過。

那對主僕皆是容貌出色之輩。不同於漢人五官的娟秀清麗,她們的面容帶著異族高鼻樑深眼窩的特色。

那小姐穿著洗得發白的水藍色衣裙,長期勞作使得她面色發黃。雖然五官出眾,可還是顯得憔悴。

她,正是當今晟陽國戶部尚書謝眺的庶出長女,謝溪月。

她很早以來,可以說是自打出生那一刻起,她就被安頓到了尚書府鄉下的別莊。十餘年過去,當時啼哭不止的嬰兒已長大,初顯亭亭玉立。

轉眼間,她就到了要及笄的年紀。

這年,從未過問她的父親突然叫人到別莊傳話,在莊子裡的老媽媽滿臉驚訝中,她這才知道——自己要回府去了。

謝溪月從小在莊子里長大,從未接觸到父親,是以直到她坐上馬車時,心中還有一些小心翼翼與畏懼。

那個遠在平京城裡,官居二品為官清讓人稱頌的父親,似乎那麼遙不可及。

遙遠的就像他們不在同一個世界一樣。

謝溪月的面容帶長期營養不良的消瘦,相比之下,坐在一旁的小丫鬟面色白淨嬌俏,更顯得珠圓玉潤。

兩人的身份好像做了一個畸形的轉換。

相比面黃肌瘦的小姐,旁邊細皮嫩肉的小丫鬟才當得起這個稱呼。

“父親……”謝溪月一遍遍試圖念出這個陌生的稱呼,想讓回府後自己的舉動變得更加自然些。

她有些害怕那個自己即將要稱之為父親的男人,又對著這個男人,本能的生出幾分怨懟。

怨懟他身為人父,為什麼把自己扔到鄉下不聞不問到現在。

“站住!”

“今天,誰也別想從這裡過去!”

唰唰唰!

山路兩旁的灌木林發出響動。在馬車裡,得以窺見突然閃現而出的幾道黑影。

謝溪月反應尚有些遲鈍,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一旁的小丫鬟已經先一步反應過來了,她吞了口口水,臉色有些發白地盯著簾子後面倒映出來的黑影。

“糟了,我們遇到了山賊。”

外面,車伕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傳來。

“幾位大爺,小人、小人家中有急事,還請大爺高抬貴手放過小的。”

這條路上從未出現山匪,今日不知怎麼回事。許是他們的馬車太過光鮮,引來了匪徒的注意。

時間已經容不得車伕思考,他顯然已經被眼前的陣仗嚇得腿都軟了。

“大爺,饒了小的吧,小人養家餬口不易啊……”

“你是做什麼的?”

其中一個蒙面山匪揮舞大刀,問道。

但還不等車伕回答,領頭那個山匪似乎對此不滿,“好好的和他廢什麼話!”

後面那個山匪只得低頭退下。

領頭人話很少,但他絕不容小覷。車伕看著一步步走來的匪頭,全身癱軟甚至忘記了逃跑。

“大爺,小的只是一個車伕啊!”

匪頭置若罔聞,提起車伕的衣領迫使他看著自己。確認車伕對他沒有絲毫威脅後,匪頭的手一鬆,車伕頓時連滾帶爬地摔在地上。

聽到近在咫尺的響動,謝溪月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懼,尖叫出聲。

小丫鬟白著個臉,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聽到馬車裡傳來的聲音,匪頭連眉毛也沒動一下,反倒是身後的一種小弟開始起鬨。

“喲,這車裡面還藏這個美嬌娘啊。”

有人上前踹了車伕一腳,“沒想到,你小子藏得挺深。”小弟賊眉鼠眼地看看地上痛苦不堪的車伕,又給了他兩腳。接著,他衝著匪頭擠眉弄眼。

“大哥,嘿嘿,你先來。”

從頭到尾那個匪頭都是一言不發,只是警告性地回頭看了一眼,犀利的眼神嚇得小弟連忙噤聲。

再回頭時,匪頭一把掀開馬車的簾子,拉著一個纖細的胳膊,將裡面的人一個猛拉拽了出來。謝溪月驚聲躲避已經來不及了,她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小姐!”

“喲,裡面還有一個呢?”

小丫鬟憤怒地跳出來,匪頭一個眼神也沒施捨,拔起大刀就要像謝溪月砍去。

什麼?

車伕終於察覺到不對。這一波匪徒盯上他們這麼窮酸的馬車就算了,此行目的不是劫財也不是劫色,而是一上來就大開殺戒。

這哪裡是什麼山匪,明明是一波偽裝成山匪的殺手!

“住手!”

匪頭沒有因此停頓,鋥亮的刀鋒閃爍的攝人的光亮。

“不好,他們動了真格!”

無論是車伕的驚叫、丫鬟拼命的阻撓,還是謝溪月瘋狂的掙扎,都沒有阻止大刀快速揮下!

鮮血飛濺。

謝溪月那張面黃肌瘦的臉上驚慌失措的表情,也停留在那一瞬間。

那死死瞪大的雙眼,訴說著主人的掙扎與生還世間最後一刻,面臨血腥劊子手的驚恐。

也是在同一時間,拼命尖叫著的車伕與丫鬟都閉上了嘴巴,身後的匪徒面不改色,見怪不怪。

出了現在癱軟在地氣絕身亡的軀體,彷彿方才的一切只是他們的一出大戲。

這時,撫掌的聲音傳來。

一人伸手敏捷地從樹上跳躍而下,立於他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