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的顛簸，一行人風塵僕僕終於回到尚書府。

“老爺回來了。”

馬車終於停下，簾外傳來溫柔中帶著欣喜的聲音。

微月挑開簾子一角，看到盛裝打扮站在府門前迎接的白氏，還有她身後一左一右立著的衛氏與林氏。

林氏一直是不溫不火的性子。

倒是衛氏，因被白姨娘佔了位子，自己迫不得已被擠到後面，此刻正面色不虞。但眼看著自家老爺就要被扶下馬車，她所有不滿的神情便一掃而光，臉上又堆起了笑。

表情變換之迅速，微月躲在簾子後嘖嘖稱奇。

“月兒，你在看什麼呢？”

身側謝母見謝微月總是盯著一處看，心中有些好奇，便開口問她。

微月支支吾吾地正想怎麼回答母親，外面的眾人聽到馬車中傳來的聲音不由得均是一驚。

這聲音……

什麼？老爺出去一趟竟還帶著一個女人回來？

那聲音不似少女般清脆，帶有經歲月沉澱後的莊重。

那莊重的聲音此刻帶著幾分狡黠，轉瞬間就會讓人意識到——她有一種特殊的氣質，這種氣質是隨著時光流逝而與日俱增，不會因年齡而搖擺不定。

這是一道有點熟悉的聲音。

但她們一時想不出來，自己曾在哪裡聽過。

三位姨娘都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她們在等著謝眺解釋什麼，也等著她們中其他任何一人發問。

李文貴察覺到了氣氛的凝固，忙示意此時手足無措的小廝下去候著。他自己上前，半弓著身子，扶著謝眺走下馬車。

誰料想謝眺下車後，竟是看她們也沒看一眼，接著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現了。

謝眺回身，又向那錦簾後伸出手去。

什麼？

白姨娘倒吸一口涼氣。

老爺不僅把外面的女人帶回來，現在大庭廣眾之下，又給那小蹄子如此大的禮遇。

身為一家之主，現在居然屈尊，要扶著一個女子下馬車。

這番禮遇，就是當年最得老爺寵愛的楚姨娘，也不會到如此境地吧。

白姨娘狠狠將眉毛皺了起來，並在心中暗暗發誓：待那小蹄子入了府，自己找時間定要給她個下馬威，好讓她知道這些家的後宅究竟是誰的天下！

賢良淑德的白姨娘此刻露出扭曲的表情。

這是她確認自己在府中的地位後，遇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的威脅。

但她似乎忘了一件事。

姨娘終為妾室。況且在她前面，還有一個尊貴無比的嫡出長女。

哪裡輪的著她來指手畫腳？

顯然白姨娘沒有這個自覺。

她一雙美目正緊緊盯著厚重的簾幕，彷彿要在上面看出一朵花來。

簾子後面伸出一隻纖細的手，手指修長得不可思議，指尖處的指甲圓潤。那一隻素手，天然去雕飾。眾人心頭不約而同劃過一個念頭——這樣精緻保養的手，定源於上百年來積澱的貴族教養。

衛姨娘一愣，不知在想什麼。

這雙手的主人終於掀開那可作為屏障的厚厚車簾，躲開了謝眺的攙扶，她兀自輕巧地躍下。

赫然是一襲常服梳起婦人髮髻的安絳卿！

她膚色白皙，卻不讓人覺得病態。反而像一顆絕世遺珠，散發著無與倫比的光輝。

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絲毫痕跡，數十年凌雲古寺的修行，讓她優雅的面容下又增添了肅穆之感，這讓整日操勞於塵世間的白氏相形見絀。

安絳卿避開了謝眺的手，謝眺沒有露出任何不悅的神色，反而更加體貼地靠後站了站。

白氏彷彿見鬼了一般，不可置信地後退幾步。

安絳卿？

她怎麼不好好待在廟裡！

還有天知道老爺對她是什麼態度？

“你……”

白姨娘“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但更氣人的還在後面。

她如臨大敵的模樣，換做他人少不得要正視一番。但謝母絲毫不放在眼裡，轉頭又叫了微月溪月下來，從頭到尾都沒施加一個眼神。

白姨娘又急又氣，這時林姨娘見場面尷尬，短暫收了驚訝的神色就立即俯首拜謁。

“老爺、夫人回來了。”

十幾年彈指一揮間，謝母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回府後第一個與她講話的人，竟是那個一直待在角落默不作聲的林氏。

這一句“回來了”，就如她只是昨日未歸家一般，幾千個日子濃縮為一日，她好像從未離開此處。掩去心中的慨然嘆息，安絳卿微笑著看了一眼林氏，頷首示意。

“夫人可好？”

“多謝掛念，一切都好。”

竟不知兩人氣氛如此融洽，謝眺有些驚奇，半晌開口道：“不要在這裡站著了，我們放下行裝，先好生收拾一番。”

只留下一臉驚得不知所措的白氏。

她回過神，見老爺帶著一眾僕從，已經簇擁著安絳卿與微月進去了。

她跺跺腳，忙跟了上去。

看到那一圈簇擁之外，那被無意中排除在外的謝溪月。白氏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好半天，眯起眼睛，一切不滿與算計到了鼻腔，化作一聲冷哼。

接著她便跟了上去，又滿臉堆笑著，為謝眺一眾安排接風洗塵的事宜。

……

席間，少不了由微月為眾位不明所以的姨娘講述事情經過。謝溪月的臉色，也隨之白了又白。

白姨娘恐怕自己都沒發覺，從坐上席間開始，她的神色便一直緊繃著。

“夫人真是……受苦了。”

今日不知怎得，衛姨娘的神色有些訕訕的。她的目光一直若有若無地圍著安絳卿轉，期間還幾番收回視線悄悄打量著謝微月。

謝微月不明就裡。

她不明白衛氏眼神裡那隱隱約約的試探之意是從何而來。每次在以為自己看錯了時，那飄忽不定的目光又落在她身上了。

白姨娘自己本就帶著隔閡，處處提防著安絳卿回來後第一件事，便是要搶奪自己執掌後宅之權。

此刻自己給謝微月捧了個場，但後者完全像聽不到一般，與那姓衛的女人交換著神色。

白姨娘難堪地咬著嘴唇。

為了緩解心中的尷尬，她轉過身，低聲開始與一旁的溪月交談。

謝母將一切看在眼底。她的視線掃過眾人，在白姨娘與謝溪月身上停下，眼中帶著幾分深意。

另一頭。

許久，衛姨娘彷彿真的做出什麼決定一般，笑眯眯地開口道：

“夫人與大小姐母女連心，妾真是羨慕得緊。再看看映瑛，真真是叫人著急上火。”

謝微月心裡轉了兩轉，頓時猜到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