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謝微月心下懊惱,但更多的是對未知敵人的恐懼。
姜貴妃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威脅她的舉動,即便只是維持表面的和善。而眼前的洪大用洪公公,是那宮婢寶兒所信任的,身為廣陽宮的掌事太監。
或是說,這個洪公公已經反水?
那在他的背後,深宮之中,到底是誰在暗中伺機而動?
洪大用並沒有停下腳步,他一面對謝微月說著“就快了”,而另一邊加快了步伐,把謝微月甩在身後。
謝微月及笄前曾來過御花園,是江陽公主的詩宴。後來再隔一年,便是當今太后大壽,尋找能工巧匠翻修皇城慶賀生辰。
這次謝微月才沒有立即警覺。
待謝微月回神想攔住那形跡可疑的洪公公時,他已經消失在偌大御花園之中。對方先她一步,一切都遲了。
已是寒冬,但還沒到紅梅綻放的季節。
御花園除了常年挺拔依舊的松柏,光禿禿的花枝立在那裡,即便有花匠將花枝修剪成奇異的形態,也不免讓謝微月覺得蕭瑟。
現在謝微月基本可以斷定,洪公公故意把她領到御花園,然後像提前預謀好一般銷匿。
寒風愈發凜冽起來,吹到枯萎枝葉上,穿過空蕩寂寥的迴廊,發出婦人嗚咽的聲音。
宮中妃嬪勾心鬥角以爭寵的傳聞不斷,但沒有哪一個人清楚,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究竟埋葬了多少鮮活的生命。
御花園,正是諸多奇聞異談屢次傳出的源頭。
陌生氣氛的渲染,她感到胸口處的跳動加快了幾分。
對於謝微月來說,鬼魅並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只有人。只有——躲在暗處蟄伏著、不知什麼時候出現致人於死地的……人。
偌大的御花園,這裡一個人影也沒有,氣氛愈發寂寥起來。謝微月猜測洪公公故意讓她在這裡迷路,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升起不安。
那是一種面對未知,本能的恐懼。
謝微月不敢放鬆下來,她不知道這洪公公及其身後之人留下什麼後招。
想起幾日前元燁說起,今日除夕宮宴本就是一場鴻門宴。如今朝局形勢不明朗,各地藩王勢力在京城盤踞不去,各方力量暗流湧動。
這其中的水很深,元燁還叮囑她莫要涉足。
但有些事情,顯然不會輕易躲過。
此次宮宴,盤踞江南的平王受旨回京。平王的出現,會將這本就雜亂的棋盤添上濃重的一筆。
各方相爭,誰家得利?
謝微月腦海中閃過一抹尊容,還來不及細想,不遠處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洪公公?”
她心中百轉千回,輕輕吐出這個稱謂,又很快否定。
不可能是他。
來人不止一個,且步伐穩健,不是常年保養的宦人所能擁有的。
那步伐越來越近。
若來人不是那洪公公而是旁人,光是“外戚無上准許,不得入御花園”的鐵令,就夠她好受的了,況且還有人暗中推波助瀾。
謝微月對暗中人的針對大概有了猜測,但一切無依無據,她在被動處,只能小心應對。而自己誤入御花園,說出來恐怕沒人相信。
若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她更是不好脫身。
不想多惹事端,情急之下,謝微月迅速躲到一塊臨近矮山石後,屏住呼吸觀察來人。
嗒嗒嗒嗒——
索性,腳步聲並沒有在此地停留,而是逐漸遠去。
謝微月鬆了一口氣,原來是照例巡查宮闈的侍衛。
她想起身,暖和的披風將她的周身包裹得臃腫,行動遠不如平日方方面。即便如此,謝微月依舊努力減小幅度,防止旁人發現這裡的動靜。
剛站起來,謝微月就聽到一道刺耳的聲音響起:“原來謝小姐在這裡,可叫咱家好找。”
——!
謝微月猛然抬頭,面容端的是驚魂未定的表情,卻見面前一個面生的公公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見謝微月看過來,他一作揖權當行禮。
謝微月不明勢頭,只抿了抿唇,防備地看著他。
這公公並不是先前的洪大用,他沒有洪大用矮胖,但個子不高,那小豆眼中發出的光讓人想到街頭小店人人喊打的老鼠。
這是謝微月下意識得出的結論。
但眼前的公公彷彿沒看到她加重的防備似的,笑了笑,依舊用尖細的嗓音道:
“娘娘吩咐叫老奴來接您。”
微月心道:他沒說是哪個娘娘。
這樣想著,原先浮現心頭的尊容愈發清晰起來,而那面生的公公說罷就等著謝微月接下來的反應。
她最壞的打算——
皇后出手了。
想到這種可能,暗處之人漸漸撥開迷霧。即便只有七八成的猜測,卻也叫謝微月心下稍安。
她故意問道:“不知公公說的,是哪位娘娘?”
那位公公面不改色地答,“今日這闔宮上下,只有一位娘娘召見了您。”
謝微月看著他一字一句從嘴裡吐出——
“自然是貴妃娘娘。”
“如此,便煩請公公帶路了。臣女從未進宮來,今日誤入御花園,也是無心之失……”
謝微月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不僅相信了面前公公的言語,而且像其他手足無措的官家小姐一樣,正費力向貴妃解釋自己誤入內苑的由來。
那公公果然放鬆下來,那一雙綠豆大的眼睛不再死死盯著謝微月。
“謝小姐這話說的,誰還沒個無心之失呢?”
他很快把話接過來,三言兩語打消了謝微月的不安,似乎並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看他這樣的反應,謝微月的心才開始搖擺不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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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躲在涼亭中的人見二人走遠,終於緩緩走了出來。
須臾,他轉身,衝他們相反方向走去。
這個人,正是洪公公。
“......”
原先謝微月以為有人要以她誤入內苑說事,眼前這公公也顯然是那人的陣營。
但他方才對此事不屑一顧,說明至少那背後之人並不想借此事整治她。
那人或許有其它整治她的由頭,來者不善。
又會是什麼呢?
謝微月本以為自己摸清了敵人的底細,到頭來還是毫無進展。她深知自己若一直跟著眼前的公公走,許多事情也會偏離自己預想的軌跡。
“謝小姐,你是不是在想……如何逃離咱家的掌控?”
陰惻惻的笑聲傳來,她後頸一涼。
這是謝微月失去知覺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