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光線足,恰逢近幾日沒有什麼大事,謝微月拿出針線打打花樣。花樣沒打幾個,自己卻困得迷迷糊糊。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立夏。直到空氣也不如前一陣清爽,大家這才發覺夏日恐怕真的是要來了。
微月自小就對自己剋制有加,所以從不貪涼。
這天她叫來院子裡的二等丫鬟,少不得一番細細囑託。
“如今天氣漸漸熱起來了,你們切勿貪涼,這日子用冰鎮著還早了些,別感了傷風。”
“姑娘家的貪涼,始終不好。”
大小姐平日對下人多有體恤,不像外人所說那般冷清得不近人情,小丫鬟笑嘻嘻地答了聲“是”。
微月見南枝早上隨廚房採購之後,就一直沒回來。剛想吩咐眼前的的小丫鬟,讓她傳個話。
自己打了這些花樣,改日也叫溪月與映瑛拿去幾個。
話還沒出口,院門口就小跑著來了一個人,定睛一看正是南枝。
南枝很快恢復了平穩的氣息,這樣的日頭下小跑一會就能出汗,那汗意已經將她鬢角的碎髮打溼了。微月遞給她隻手帕,讓她先歇著。
南枝卻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小姐,方才奴婢本想在街上轉轉,看著有什么小玩意順帶著買回來。”
“沒想到半路上就碰到了午門行刑呢!”
微月迷迷糊糊地,只以平常容色應了一聲,抬頭就發現了南枝此刻不自然的神情。又回想了一次自己丫鬟說的話,這才後知後覺地低呼一聲。
“午門?”
她有些吃驚。
官府將死刑犯斬首,一處是城西的亂葬崗,一處是皇城南面的午門。前者通常處決罪行滔天的平民百姓。而後者,處決的犯人只有平日犯了大過的高官王爵。
行刑前繞城示眾,一直到當日正午。
招來了裡三層外三層觀刑的百姓,而後正午由判官一扔竹籤。無論原先是多麼顯赫的王族,都只有做劊子手刀下亡魂的份。
以此舉,震懾住百姓,與其他別有用心之人。
而進來犯了大過的高官只有一人,那就是……
關翳景。
沒有錯過謝微月臉上震驚的神色,南枝無聲地點點頭,眼中帶著恐懼。
明明是那樣鮮活的人,現在已經在人聲鼎沸之中,做了刀下亡魂。
南枝感到心裡一陣發涼。方才自己在午門聽聞,一同被行刑的,還有關七郎手下的幾名小廝。因熟知主人的各項事務,不僅不向朝廷告發,還幫著關七郎暗通外賊。
他們已經被拉去亂葬崗了,聽說,那一道道暗紅的血跡,也被推向老遠。
連關七郎的僕人都不能倖免,南枝恐懼之餘感到慶幸。
若不是太子殿下相助,她家小姐想要不被牽連半分,是要費一番功夫的。
微月卻失聲叫了出來,“這件事若是冤枉,不就是活生生沒了一條人命?怎麼不再查查?”
“……冤枉?”
謝微月知道自己失言,生怕此事牽扯道懵懂無辜的南枝,故而那夜與項十娘密談時,南枝就被她支走了。
所以南枝並不知道事情的始末。
唯一瞭解此事的項十娘不在身邊,謝微月只覺得所有冤枉都沒了找人訴說的出口。
“如此……草率嗎?”
想到元燁那日志在必得的話語——
“關七郎必死無疑。”
謝微月的心止不住的下沉。
南枝見她如此失態的模樣本就是少見,此時找不出什麼話安慰,只是默默地陪著她。
“關翳景,關翳景。”
房中只剩下微月與南枝主僕兩人,微月出了神,一遍遍念著那個已經淪為禁忌的明輝,南枝欲言又止,情緒低落。
許久,謝微月終於又開口。
“我這些日子會想,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存在過。”
她眼中流露的脆弱與執著讓人心痛。
“小姐……”南枝明白自家小姐難以名狀的悲傷。
那是間接目睹與自己相聯繫的人,從鮮活的一個人淪為亡靈的無聲的悲哀。
她們沉浸在其中,卻不知如何跳出。
“你看,朝堂無論有什麼樣的腥風血雨,老百姓的一天天的日子還要照常過。”
“不說三年五載,只需一年之後的今日,又有多少人還記得從前的奉恩侯府?”
是了。
曾經的風光,還能留存在多久的記憶之中?
平京城的百姓是健忘的。在這裡,每日都有數不清發生的事情,有遠比奉恩謀反之事更加新奇的。
奉恩侯府該散的散,此後,恐怕再也不會有人記得,那裡曾是一族的榮光。那略顯滄桑的牌匾下,浮現的是老奉恩英勇忠烈的臉。
關氏一門昔日的赫赫戰功,也悉數被大理寺輕飄飄的一張結案狀詞,翻了篇。
事已至此,謝微月不明白,她與周元燁做出這一切,為了他們所追求的一切,真的就對嗎?
“小姐......都過去了。”
謝微月明白南枝在說什麼。
最是無情帝王家,她終究是可惜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
不知名的淡淡惋惜與悲愴從心底來,謝微月突然覺得周身乏力。
老侯爺立下戰功時,可曾會想到這一日?
如果想到了,他還會放心地撒手人寰嗎?
謝微月不知道。
她回想起昨夜那場旖麗的夢,她又見到了成親那日的自己。
新郎官一臉喜氣,看著她的眉眼蘊藏萬般溫柔。沒有官兵的圍剿,沒有大理寺凶神惡煞的提審,卻是帶著一點悲哀氣氛的洞房。
喜燭的紅光晃了她的眼睛,她看到關翳景的長靴一步步近了。
掀開硃紅的喜帕,他明亮喜悅的笑容,也幾乎晃花了她的眼睛。
接著,一個吻,輕柔地落在自己臉頰上。
許久,微月回神,眼眶處覺得有些溼意。
“今日入夜,你帶著阿輝,能收斂便好生下葬了罷。”
阿輝便是南枝的表哥,小時候兩人就被一同賣入謝府為奴作婢。南枝跟了微月侍候,表哥阿輝就被分配去了廚房。
今日上街採買,就是他們兄妹倆一同去的。
南枝知道,這已經是自家小姐能做出最多的了。
她點頭,將這吩咐記在心間。
主僕二人正想說什麼,就聽到窗外丫鬟灑掃時的交談。
一個把聲音壓得很低,“小紅,你聽說了嗎?公子們就要回來了。”
“真的嗎?”
“你們說,三位公子之中,誰生得最為俊逸?”
“當然是二公子了,二公子生得俊美無雙,就是平日裡不愛講話,姐妹們也不敢在二公子前面晃...…”
“二公子的確是人中龍鳳。”
“我覺得是咱們三公子。”
“三公子從小就省得精雕細琢的,如今一晃已經兩年過去了,三公子如今也出落得更俊俏了吧。”
小丫鬟們嘰嘰喳喳討論一通,謝微月就坐不住了。“將她們叫來。”
三個灑掃丫鬟侷促不安地立在眼前大小姐面前,想不到自己在幹活妄議主人時被抓包了,肯定少不了一頓處罰。
“你們剛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