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皎月》 江淙

卻不想這一舉動,讓謝溪月露出莫大的驚恐。

彷彿在她面前坐著的不是笑容溫和的嫡母,而是面容可怖的惡人。

謝溪月像一隻受驚的小獸一般瑟縮了一下,抬起頭。露出那張在門外一聽到屋子中傳出來的聲音時,就倏忽慘白的臉。

現在上座被稱為自己嫡母的人叫她,一連叫了幾聲她才反應過來。

眼下嫡母皺著眉略關切的眼神投來,一旁是父親嚴厲的視線。謝溪月感覺自己渾身都血液在那一刻都凝固住了。

半晌,謝溪月才聽到自己沙啞斷斷續續的聲音。

“女,女兒無事,想來昨夜開窗,受了涼。”

“多謝……母,母親關心。”

她結結巴巴的語氣終於招致謝眺的不滿,“你的年紀如這般大了,難道見到嫡母的禮數還沒有周全嗎?”

“這次回府,為父還要給你找個教養嬤嬤才是!”

謝眺簡直是恨鐵不成鋼,溪月張了張嘴,驚恐地說不出話來了。

不知是因為謝眺的怒火,還是什麼別的緣故。

還是謝夫人開口調和了氣氛。

“她初次見我認生,往後熟悉起來就好了。”

好不容易才讓謝眺轉移了注意,謝夫人又提議,“凌雲寺的齋太過清淡,我怕你們適應不了。恰好今日院子裡還有些食材,晚上我叫他們做些素齋,你們都來嚐嚐吧。”

謝眺與微月自然說好,謝溪月滿了半拍,終於也擠出笑容,衝著上座面色可親的夫人點點頭。

現在已經過了正午,大家也略有些乏了。便各自離去,約定晚些時候再來此處,不在話下。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謝夫人以問話為由,留下了溪月陪著。

微月走出院落,父親依舊早早回房歇息。

這時她想到了方才相談間,母親曾說她喜歡春茶。微月轉轉眼,眼下時候還早,自己也不疲倦,不如就上後山採茶去。

待晚間獻於母親,也省了她以後還得多上山的那幾趟。

這麼想著,微月又神色輕快地向後山走去。

……

春日的天空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

方才還是晴空萬里,如今天色陰沉,山中吹來的風也比往日涼些。這是今年入春以來下的第一場雨,比往年都要晚。

小時在府中聽李管家講鄉下的故事,其中一個,就是有人在下雨時躲在樹下,而後引來了天雷。從前驚懼的對象重新回到記憶中,謝微月吞了下口水,注意到周圍都是茂盛的林木。

一定要快點離開這裡,她這樣下定決心,但慌亂之下她四處張望有沒有可以暫時避雨的地方。

“哎呀!”

她身體一個重心不穩向前倒去,山路上坑坑窪窪起伏的碎石和堅硬的葉片割破了她的皮膚,手肘與膝蓋上的疼痛如鑽了心一般。

“嘶……”她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葉片上帶著鋒利的鋸齒,加上石塊的摩擦,原本的衣袖已經被磨損。利刃在細膩的皮膚上留下長長的劃痕,傷口中還夾雜著細碎的泥漿。

方才隨身攜帶的小茶簍已經不知道滾在哪個角落中去了。

她費力地試圖用雙手支起上身,但越來越昏沉的精神讓她的一切努力變為徒勞。

轟——

滾滾雷聲在不遠處天邊響起,以往驚蟄前後的雨這次拖了那麼久才下,好像這次要一次性地下個夠似的。

謝微月的指尖瑟縮了一下。

本來摔了一下對於她算不得什麼,但方才掙扎著起身時,謝微月感到自己的右腿劃過難以言喻的痛。那痛楚讓她使不上一絲力氣,額頭上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水抑或是冷汗。

她突然僥倖地想著,要是有人會路過這裡多好。

但回應她的,只有雨水砸向堅硬地面發出的不絕的聲響。

雙眼愈來愈沉重,謝微月漸漸失去知覺。

在她合上雙目的前一刻,她看到一個身穿蓑衣的人影從雨幕中走來,朝著她的方向。

重重雨幕中,看不到面容,只見那人的身形嬌小。不是如淨,倒像個女子。

接著那人蹲下。

謝微月看到薄紗下有一雙很美的眼睛,那雙眼眸在同一時間對上了微月的視線。

四目相對,蓑衣人瞪大了眼睛,瘦削的身形突然顫了顫。

這是謝微月支撐不住昏迷之際,看到的最後的景象。

……

腿上的疼痛清減了些,微月嘗試著動了動,已經沒有了最初刻骨的痛意。

“你醒了。”

低沉的聲音響起,但其中的柔和使人不難聽出這是個女子。

微月睜開眼就看到素淨的米色床幔,聽見那道聲音,她又眨眨眼,隨後記憶便像潮水一樣湧來。她順著聲音看去,那名瘦削的蓑衣人已經換下沾溼的衣,正背對著她坐下。

許是那日的記憶太過深刻,微月脫口而出道,“是您?”

素淨的衣衫,瘦削的身形,高高盤起的髮髻。

她是此山中人。

微月想一睹那日自己遇到的人、讓她險些誤以為是自己母親的人的真容。雖知道不是,她還是對眼前的婦人抱有親切的善意。

失去知覺之前,她記得自己看到的那雙溫柔的眼睛。

這話成功地讓婦人的肩頭顫了顫,但饒是如此,婦人依舊沒有轉過身來。

“我,從未見過你。”

微微起伏的胸脯,卻說出了故作平淡的語氣,好像在刻意壓制著什麼。

這讓微月有些疑惑。

她更好奇眼前婦人的面容了,她想,要不是腿上的傷還在作痛,她定會看到的。

“不是的,”微月笑著解釋,“昨日我上山……散心,看到了您的背影。那時您離我很遠,我還來不及去追上您。”

許久婦人又沒有聲響。

微月只當她聽到了,就繼續說下去。

“多謝夫人出手相救,若沒有您,微月如今興許還在雨中。”她神色感激,又有幾分慨然,“昨日想見到您,今日就以這樣的方式再見面,緣分兩字說來也奇妙。”

而婦人只是靜靜聽著,並沒有開口說話。

在微月看來,山中獨居的婦人本身就是一個謎,“夫人的嗓音,是生來,便如此嗎?”

她僵硬地搖搖頭,反而去糾結另外一個問題,“你的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