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然何來散心?”
聽出陌生婦人的關心,微月娓娓道來,“其實,並不全是心情的緣故。”
“哦?”婦人準備傾聽。
“還有一個原因,我得知母親昨日上山採茶,因許久未見母親,我就想著,能否昨日可以碰巧遇到她。”
“……”
“今日上山,本是得知母親喜愛春茶,我想多采些給母親留著。”
房中沉默了許久。
婦人聲音有著微不可察的顫抖,她閉了閉眼,問道,“你的母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自我出生起,就鮮少見到母親。府裡曾有人對我說,母親不在身邊,許是因為她根本不在意這個孩子。”
聽到這話,婦人的眼中流露出濃烈的緊張與不安,“那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但這些微月都看不到,只注意到她上揚的語調,以及微微前傾的身子。搖搖頭,微月鄭重其事地道,“當然不是。”
“我母親雖很少與我見面,但每次見母親時,她眼神裡的關切瞞得過旁人,瞞不住我。”
“小時候傷了風寒,父親又恰逢官任,旁人看來院子裡只留下我一人。但我知道,母親每次都會回府來照料我。”
明知婦人背對著她看不到自己的動作,謝微月還是伸出手,就著昏暗的燭光靜靜地看著,“黑暗中有一雙手緊緊握著我的,那雙手,很柔軟,不是父親的,不是南枝與墨玉的。”
她的聲音有著滿心的喜悅和驕傲,喃喃道,“是我母親的。”
“我知道,她是在意我這個女兒的。”
此刻狹窄昏暗的房舍中,婦人聽著微月一句一句地說著,身體由原先的戒備慢慢放鬆,也隨著她的話微微點頭,彷彿自己也跟著親身經歷過一般。
直到微月說完,她依然沉浸於其中,很久才回過神來。
她抬手,擦拭眼角的溼潤。
微月聽到婦人低啞的嗓音有些動容,“你還記得。”
微月微笑著輕嘆一聲,轉眼看向如墨的窗外,烏雲遮住了日頭,此刻的天昏昏沉沉的。但她知道不久後,定有萬丈天光衝破此時的混沌。
“上一輩人有他們的故事,他們做出的決定是有緣由的,我相信,母親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如今天色不早,叨饒了夫人,我該回去了。”不知不覺中聊了許久險些忘了時間,想起母親的準備了晚膳,謝微月擔心誤了時間,便掙扎著起身。
聽到這句話的婦人終於轉頭,微月也停下動作看向她,從始至終,她都沒有見到婦人的真容。
可讓謝微月感到失望的是,她依舊沒有看到——婦人轉過頭來,面容被白紗悉數遮住,只留一雙眼眸,關切地看著她。
“現在雨還沒停,不如你再留一會。”
婦人靠近她,扶著謝微月在床沿重新坐下,並好心出言挽留。謝微月隔著衣料,也能感受到婦人微涼的指尖。
“可是今晚母親準備了飯食,若見不到我,他們該著急了。”似乎為了證明自己的傷沒有原先那麼痛,她主動走了幾步,“現在,我也可以走路了。”
見她堅持,婦人終於輕嘆一聲而後鬆口,“那你拿著傘罷。”
“多謝夫人,明日我就上山來將傘還給您。”
微月臨行前,感激地看了一眼婦人,便準備推門而出,還是婦人開口,“等一下。”
“夫人,有什麼事嗎?”
蒙面夫人起身,向她的方向走了幾步。如此簡單的動作,彷彿花費了她全身所有力氣一般,她在謝微月不遠位置停下,一雙眼定定地看著她。
要不是房中的燭光微弱,謝微月定能注意到婦人微微紅了的眼眶。
“你,與你母親許久未見,可曾覺得生疏?”
這話問得謝微月始料未及,她想了想而後道,“一個女兒,又怎麼會和自己的母親生疏呢?”
說完這話,她最後衝婦人展顏,然後推開吱呀的木門。
雨勢相較於方才已經小了不少,遠處的天邊,已經隱隱可以看到夕陽火紅的光亮,微月撐起油紙傘。以婦人的角度看,只能得以瞥見她柔和流暢的下頜線。
“雨天涼,夫人請回吧。”
謝微月留下這一句話就沒有再耽擱,轉身快步而去。
那小小的一點慢慢移動,逐漸隱在一片山林之中。
而那間小木屋中,婦人伸手扶住長窗,向微月方才離去的方向張望,許久都沒有收回視線。
她不知自己在門前佇立了多久,估摸著女孩大概已經下了山,才默默轉身。
婦人抬手伸向耳後。
那是一雙白皙得沒有任何瑕疵的手,一點也不見山中多年勞作的粗糙。
她慢慢將覆蓋著面容的白紗摘下,露出真容。
多年保養得當的皮膚,讓人看不出她真實的年齡。那一雙眉目如畫,竟與方才離去的微月有七八分相似。
要是謝微月還在這裡定會大驚失色。
因為擁有這一副尊容的,分明就是她的生母,多年居於山下寺中的謝夫人!
“謝夫人”回到床前,緩緩坐下。
床褥間還殘餘著體溫,帶著微月淡淡的馨香,她伸手輕輕拂過微月躺過的地方,眼中有感慨,也有悵然。
“月兒,你說你不怨她。”
“你說,你不怨......我。”
房中很安靜,可是已經沒有人再同她講話。就連方才營造出的片刻溫馨也沒有保留下來,此時已經隨著少女的離去,分崩離析。
只有她一人抱頭痛哭,素淨衣衫下那瘦削的身形,也隨著那一聲聲淺淺的啜泣輕輕顫抖著。
而此時,微月拖著受傷的腿慢慢走著,轉眼便走到了山腳處。她握著傘柄,又想起雨中自己摔倒時,那身著蓑衣的婦人。
她心頭所感,向半山腰——那不知名婦人的小木屋的位置看去。可小小的木屋,已經被層層的綠葉遮擋,沒有露出一點痕跡。
就像,它從未存在過一樣。
謝微月皺眉,忖度著李管家怎麼從未與自己說過,山中有一戶人家。想來,一個獨來獨往的山中婦人與自己素日沒有牽扯,不提起也算正常。
可那婦人居於山中,那一舉一動的氣派,又似乎不像是此山中人。還有每次婦人靠近時,她總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若不是太過唐突,她想摘掉她神秘的面紗。
就像......
“大小姐,您在這裡!”
“老爺,夫人,大小姐找到了,大小姐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