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皎月》 江淙

謝眺是帶著怒氣走進膳廳的,這一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正說話的幾位姨娘不約而同地閉了嘴,既是怕自己無故被牽連,也等待著自家老爺說點什麼。

謝眺只是沉著臉說出一句話。

“開膳吧。”

碗筷聲輕輕的碰撞聲,謝家有吃飯時的規矩,食不語。

是以大家各懷心事地吃完了這桌晚宴,可究竟多少人食不知味,就不得而知了。

待大家吃完,家僕帶著淨口的淡茶與用以擦拭的方巾上來,供眾人擦洗整理面容得當。

謝眺終於開口,矛頭指向的是自己的長女微月。

“你昨日,去了江陽公主府上赴宴。”

這句話不是問出的,而是陳述的肯定。

微月點點頭,“早先公主殿下就送了帖子來。”

“……”

謝眺靠後坐去,也看著微月的反應,“那件事情,公主府連夜徹查,已找出幕後之人。”

微月靜靜等著謝眺帶來的結果,一言不發。

反倒是白姨娘今日不知怎麼了,竟來插話,“幕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老爺這樣關心?妾身方才去問了大小姐,大小姐還不告訴妾身呢。”

白姨娘開口本想調和兩句氣氛,想著自己在府中的地位,老爺念著她多年情分也只會一置而笑。

“與你不相關的事情,便不要打聽。”

卻不想謝眺今日心情著實地差,聽到白姨娘的話就沉了臉,緊擰眉頭怒瞪一眼白氏,“我在與微月說話,哪裡有你說話的份?”

“老爺,妾身……”

白姨娘張了張口,想為自己開脫,自己是關心則亂,謝眺可不給她解釋的時間。

“在府中不知規矩,出去丟的是我謝眺的臉!”

“這麼多年學規矩學規矩,難道學回狗肚子去了!”

謝眺平日為人親和,發這麼大的火氣雖不算頭一遭,可也是少見。

白氏一愣,神色露出些許委屈,不敢再說話。

謝眺看著白氏垂下的眼,知道自己的話說得重了,便輕咳一聲,後警告性地掃一眼白氏,終是沒有說出別的。

微月也察覺到父親今日心情的轉變,又想到他方才提起公主府的事,思來想去只有一個結果,便不由得試探性地問道,“難道公主查出幕後黑手了?”

這句話在無形中解了白姨娘的圍,後者悄悄鬆了口氣。

“不錯。是公主府上的奴婢,從前因被季家姑娘刁難,便懷恨在心。”

謝眺收了怒氣,語調恢復了往日無甚波瀾的樣子。

“原來……如此?”不怪微月懷疑,那日公主府的丫鬟都被召集起來,由季雯詩一個一個地指認。

當時根本沒有找到她口中的那個蓁蓁。

除非……

除非江陽公主當日有意隱瞞!

見微月漸漸擰起的眉,謝眺對於自己女兒有時鑽牛角尖的性子還是瞭解的,便出聲打亂她的思慮,話外之音帶著警告。

“既已查出,你就莫要再做無謂的質疑。”

無謂的質疑。

所以既然查出的結果是錯誤的,也沒有機會翻盤了。

微月無語凝塞。

“……”

“聽說你當場被公主懷疑。”

這句依舊是肯定,謝微月沒有答不是的份。

她只得接下話,想把當日情節一句帶過,“不過是一些小誤會,如今事情水落石出,也沒有牽扯女兒半分,父親要放心女兒才是。”

謝眺聽到這樣平淡的語氣又險些吹鬍子瞪眼,想到自己白日受到的冷嘲熱諷更是火冒三丈。

“小誤會?你可知如今惹上一點小事,我謝家在朝堂上都會遭受無妄之災。今日朝會上,那幾個老賊居然拿出這件事彈劾為父。”

他謝眺何時受過如此明晃晃的冷嘲熱諷?

“什麼?”微月想到日前朝局的緊張形勢,不由擔憂,“那父親要萬分小心,女兒往後也會更加小心行事,不給您惹麻煩。”

謝眺得到滿意的答覆,這才略和緩些。

“嗯,以後出門管好自己的丫鬟,不要讓她們到處亂跑才是。”

又端起僕人剛奉上的雨前龍井,謝眺視四下一干眾人道,“我今日在這裡說出,不止與微月一人叮囑。往後你們出門,都要細細留意。”

“女兒知道了。”

“是。”

謝眺揉揉眉心,又接著囑託,“月底溪月去凌雲古寺拜見她嫡母,如今也要早些備下才是。白氏,你盯著管家安排此事。這回探望,我會與她們同去。”

白姨娘有些驚訝,臉上同時出現吃驚與忌諱,不知為什麼老爺多年後居然破天荒提起自己的嫡妻,更有甚者還要去探望。

壓下心中的驚疑,白姨娘笑著稱了是,“妾一定辦好這件事。”

倒是微月淡淡瞟了一眼她。

“今日無事了,你們都退下吧,微月留下,為父有事單獨與你講。”

……

待眾姨娘與小姐退下,偌大的膳廳只剩微月與謝眺兩人,連家丁也悉數被遣散了去。

微月終於忍不住問道,“那這件事傳出後,難道陛下就沒表示什麼?”

謝眺早知她會主動問出口,而自己單獨留下微月,也正是要說此事。

“你倒是問得仔細。”不再賣關子,謝眺直言,“朝廷大員的女兒赴公主的宴,卻險些慘遭毒手。陛下罰了江陽公主一個月的禁足,好生思過。為了安撫季家,皇后還遣人送了不少珍寶與補品。”

“而同時傳來的消息,江陽公主名下的鋪子與田莊,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擊。這些變故僅發生在一夜之間,令人措手不及。”

“……”

“你自小聰慧,這件事究竟是何人所為,你心中必然有了答案。”謝眺的意思,微月自然明白,聽得謝眺繼續道,“惹出這麼大的動靜,為父假裝不知也不可能。至於你與太子殿下,近來能斷了往來便暫且斷了,引起宮裡的注意反倒不妙。”

見微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並未達話,謝眺有些不滿地皺眉,又搖著頭補充了一句,“風頭過盛,不好。你可知昨日你赴宴時,太子殿下本在做什麼?”

這話問得微月一愣,只記得周元燁當日穿著朝服滿面急色而來。那一身裝扮,如今想來怕是推掉了什麼重要的事,慌忙趕來的。

“這,女兒不知,女兒當時並未叫人傳信……”微月不知怎得,突然想到南枝途中一段時間中的消失,眉頭漸漸舒展開,眼中帶著自責,“女兒知道了,南枝那段時間也突然消失不見,大概是月姐姐怕女兒在江陽公主那裡受了委屈,就叫南枝……”

謝眺挑眉,聲音拔高了幾度,“那就自作主張去傳了信?老韓家的姑娘,未免有些太不知輕重了。太子殿下怎麼是一介臣女可以驅使的?”

想讓謝眺消消火氣,微月忙道,“父親你聽女兒解釋,照月姐姐不是那麼唐突的人。”

謝眺看了她須臾,只是動了動唇,終是沒說什麼。

“罷了,你且記得為為父的叮囑,少些來往便是。”

“……是,”微月只得應下,“女兒會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