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日是七夕。

入夜後，平京城大大小小的店鋪外面都掛著紅燈籠，並掛上綵綢，以此取“鵲橋”之意。

綵樓之上。

及笄過後的女孩們在今日蒙上面紗，無論是否有自己的心上人，都會來到這裡。帶著自己預備的七孔針和五色細線，對月迎風穿針，若是穿進了，是很好的彩頭。

謝微月看著皎如銀盤的明月，夏日夜晚少了白日的炎熱，雖顯得清涼，可此刻在熙攘人群之中，還是讓她微微覺得悶熱。

鬢角也有薄汗滲出。

謝微月在注意到一抹水藍色的熟悉身影，只一晃就復而消失在了人群中，她還來不及走過去看看是否是韓照月。

她吩咐身邊的小丫鬟，“南枝，你去看看那前面的人可是照月姐姐。”

“欸！”

小丫鬟應一聲，走了兩步，又回頭叮囑她，“今日人多，小姐可千萬要待在原地，奴婢去去就來。”

謝微月失笑，“你還怕你家小姐丟了不成？”

南枝嬉皮笑臉地回覆，“小姐那樣天仙似的人兒，奴婢當然要好生護著。”

說罷不等謝微月追上來，她便笑嘻嘻地眨眨眼，轉身擠到人群之中。

同一時刻。

微月剛轉過頭，就感到綵樓之上愈發明亮耀眼，身邊是人群止不住的驚歎。她抬頭向夜幕望去——

原本只散佈著幾顆星子的夜空，此時被無數絢爛的煙火照亮著，恍如白晝。

寶煙飛焰萬花濃。

那一瞬間，微月感到身邊在喧囂的人群都不復存在。僅存世間的，除了那斑斕的夏日煙火，只剩她一人。

她情不自禁順著人潮走去。

回過神來，已經沒了南枝的蹤影，謝微月心下有些焦急。

旁邊的小攤販見她上好雲裳著身，舉手投足間又透露出大家風範，心道這定是哪家和婢女走失的閨秀。

這樣的主顧，可是能拿出不少賞錢呢。

他笑著招呼謝微月，“這位小姐，來看看我家的面具吧，您這通身的氣派，這款仙子的樣式合該最配。”

只一眼就看道那精細勾勒的花紋圖樣，面具眉心處一點鳳仙花妝。

微月此時一心想找到南枝，正應道：“不必，我想找一個人……”

小販臉色有些失望，不過還是應答道：“小姐不妨說說那人長什麼樣子，沒準小的見過呢。”

“差不多……這麼高，扎著兩個雙環髻。”

她比劃著和自己相差不多的高度，一面用以希冀的眼神詢問。

正說著，她不小心撞入一個寬厚的懷抱。

她面色一燙，馬上後退兩步，轉頭向他道歉。

“我不小心……”

謝微月愣住了。

面前是一個帶著狐狸面具的白衣男子，他右手執著摺扇，左手背過身去。

在謝微月不小心撞到他的那一刻，男子立即伸出左臂扶住。

同樣手中拿著未上墨寶的白扇，在她印象中，也有一個人是這樣的。

但與那軒王周元承的邪魅風流相比，面前的人更顯玉樹臨風，恍惚是戲文中上走出來的謫仙。

“小心。”

悅耳低沉的嗓音如世間最醇美的酒，自井下剛打撈出來，清涼宜人。

狐狸面具覆住他大半面龐，只將揚起的唇角和流暢的下頜露在外面。

即便如此，謝微月還是一眼就聽了出來。

“元……”

他微垂著頭，眼眸中盛滿溫柔望著她。

噓——

微月眼眸都亮了幾分。

周元燁將先前小販推薦的面具拿起，隨手扔下些碎銀子。小販僅一掂分量，就眉開眼笑地道謝。

溫柔的晚風下，他輕輕摘下她的面紗。溫熱的指尖觸及她面龐，微月的臉更燙了，抬頭看周元燁，果然他嘴角的笑意也逐漸加深。

“別動。”

他的稍俯下身子，將那摺扇放下，一雙手環住她，像是要把謝微月摟在懷裡。男子特有的氣息襲來，她低著頭不讓別人看到，實際臉早就像煮熟了的蝦子一般。

絲線纏繞的觸感傳來，片刻，那面具就被周元燁繫好了。

他略退一步，上下細細凝視著她，眼中閃過驚喜。

“你戴著很好看。”

一邊小販早就看出兩人關係匪淺，此刻止不住的讚美著。

“這面具真是天大的福分，能被小姐和公子這樣一對璧人帶走。”

“二位還沒成親吧？小的就祝二位早結連理，幸福美滿。”

這話無疑讓周元燁十分受用，他大手一揮，一袋不少的賞銀不偏不倚地落到攤位上。

小販忙不迭地捧起來，待他們走時，還在不停地千恩萬謝著。

倒是離了攤子不遠，微月終於忍不住瞥他一眼，輕嗔道：“怎麼從前不知你花起銀子來，也是大手大腳的？”

周元燁好脾氣地笑了起來，俯身湊近她耳朵低語，“怎麼，還沒過門，就心疼起你未來夫君了？”

謝微月果然呆立了片刻，回過神來就要拉住他手臂。

“你莫要逗我！”

那樣嬌軟的聲音對周元燁來，簡直一絲威脅也無。燈如晝的鬧市中，女孩的笑聲如泉水般清涼襲人，她頭上的髮釵叮咚作響。

兩人待著的地方，風一吹來，都繾綣著淡淡的馨香。

周元燁望著她，只覺得今夜他的女孩格外美。

不遠的地方，一個聾啞的街頭作畫者，伸出顫顫巍巍的手，將這一溫馨的場景留在了自己的畫卷之中。

他的眼窩深陷，鬚髮花白，唯有那雙湛藍色的眼睛仍舊有神。

他大概來自西洋的某個國家。

謝微月一轉頭，恰巧對上那一雙如天空般澄澈的眼睛。她覺得好奇，便拉著周元燁一同走去。

周元燁彎下腰，不知用哪裡的語言與那洋人交談了一番，隨後對微月解釋道：“是個佛朗基人。”

而微月已經被那洋人筆下的畫卷深深吸引了。

人潮擁緊的街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擁著一個嬌小玲瓏的姑娘。男子正抬手為姑娘理清耳邊的碎髮。

只一個動作，極盡寵溺。

而他們身後，正綻放著一片絢麗的花火。

微月曾聽聞西洋畫作不同於中原地方的抽象寫意，每一處細節都十分細膩。看到了畫，就像真正見到那一場景一樣。

他們相互對望著的眼眸中，都映著彼此的倒影。

周元燁又俯下身，與那洋人交談著什麼。

兩人說話時，那洋人起先神色間有些疑慮，後來不知道周元燁說了什麼，他立即侷促地站起身，嘰裡咕嚕說了一通，而後將那畫卷遞了上去。

周元燁頷首，隨手摸出一錠金元寶給他。

兩人拿著畫卷向遠走時，謝微月忍不住好奇地問他：“難道你給了他銀子，他就肯把畫交給你了？”

周元燁不置可否，笑笑道：“喏，你說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