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皎月》 江淙

一日。

謝微月在庭院中和南枝消食,略走了兩步時,太子殿下就來了。他落到地上一絲聲響也無,往日他來時,每次不是掛著輕鬆的笑意。

而這次,周元燁面色有些凝重。

雖然懵懵懂懂,但感到了來人低沉的氣壓,南枝已經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微月搭上他的手,心疼他臉色為何這樣難看。他的眼有些發紅,像是幾夜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月兒,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那聲音低啞,謝微月看了看周元燁憔悴的面龐,心尖顫了顫,將自己的疑問藏於心底。

……

像往常一樣,尚書府的後門,靜靜等著一輛馬車,旁邊恭敬等候著的車伕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

其貌不揚的車伕見微月與太子出來,出門在外為隱瞞行蹤,他只是略一抱拳,沉聲道:“殿下,謝小姐。”

周元燁雖然眉宇間帶著倦色,但對微月還是往日那樣溫柔。

打橫將她抱起,兩人一同上了馬車。

“元燁……”

謝微月剛轉頭,就感到自己的雙唇被堵住,周元燁禁錮著她的面龐,將她逼到馬車堅硬的後壁,加深這個吻。

起先只是淺嘗輒止,到後面逐漸唇齒升溫。

“唔……”

她感到後背硌得有些痛,男人騰出一隻手,將她隔絕了那些磕碰,也把微月變相禁錮在了自己懷裡。

謝微月躲在他的臂彎裡,這樣寬厚的懷抱,帶著淡淡的龍涎香。在被父親謝眺變相冷落的那段時日,曾經給予她溫暖。

此時,她卻感到他在微微顫抖。

從今日一見他就覺得不尋常,元燁,到底遇到了什麼事?

而他將要帶著自己去的,又是哪裡?

馬車不急不緩地駛入喧囂的集市,人們見趕車的車伕凶神惡煞的模樣,紛紛讓出一條道。

交談聲近在咫尺,微月知道,車裡發生的每一個動靜也都能讓路人聽到。她便一動也不敢動,任由自己被周元燁那樣抱著,臉羞得通紅。

很快,路過吵嚷喧囂的集市,周圍的環境漸漸安靜下來。

行人的聲音,也越來越少。

周元燁終於開口,語氣微澀。

“審問那白敏芝時,我發現一件事情。”

“什麼?”

也許不是她的錯覺,元燁今日格外緊張。

“你知道,那日的新娘為何是你嗎?”

謝微月一頓,立即想到那夜項十娘帶來的消息。但她沒有說話,只是睜著眸子靜靜看著周元燁,等著他接下來開口。

“白敏芝說,她曾在婚約定下前一日,給關翳景送去了你的畫像。”

“他看著那畫像的神情不一般,像在看一個故人。”

“……一個久別重逢的故人。”

說完這話,周元燁竟是一動也不動,看著近在咫尺的嬌顏。他的腦海中,又赫然想起了那個瘋女人的話。

她說月兒與那個亂臣賊子早就相識。

她同意了那樁婚事,也是明知新郎是他後的將計就計。

怎麼可能?

那段時候,她那麼難過。

他不能像以前那樣擁著她陪伴,可也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以自己的方式一直守著她。

明知道白敏芝是故意挑撥,可週元燁每次想到,還是會覺得心中有一塊什麼東西碎掉了。

起先他以為是白敏芝騙了他,可線人陸續來的稟告,說關翳景那一日,果然見了一個帶著卷軸隻身前來的婦人。

經過查實,那婦人就是白敏芝。

……

還好……關翳景已經被處決。

他記得他的那個皇妹江陽甚是愛慕關翳景,在行刑之後的這段日子,江陽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公主府中黯然傷神,一直未曾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想到這裡,向來文質彬彬的太子臉上,揚起一抹冷笑。

他看著眼前的謝微月,卻意外地沒從她臉上發現一點驚訝。

周元燁的心沉了沉。

他帶著固執與幾分受傷,抿了抿唇,道:“果然,你都知道了。”

微月知道他將那事看得極重,又擔心他中了白敏芝的離間計,因此事鬱鬱寡歡,她忙解釋道:“十娘也查到了那件事,我怕你多想,便從未和你提起。”

周元燁只是緊緊擁著她,他的下頜觸著微月的發頂。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心中患得患失的感情稍減。

很快,謝微月就明白了周元燁將她帶去了哪裡。

“我怕她留了什麼後手對你不利。”

“白敏芝將會被處決,在此之前……那件事,你還是要親自問她。”

馬車停下。

謝微月掀開車簾的一角,探出了頭。

她臨走時,周元燁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問她,“你可知道聽雨樓背後的主人,是一個年輕人?”

-

……

看到謝微月走來,白敏芝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然後想到了什麼,狠狠地向她啐了一口。

“她安絳卿英明一世,沒想到生出的女兒卻這麼不知廉恥。”

“你果然早與太子勾搭到了一起!”

謝微月毫不避諱她的眼神,一步步走進。

啪——

謝微月冷冷地看著她,“放尊重點。”

“你這樣骯髒的人,不配叫我母親的名字。”

無緣無故捱了一個巴掌,白敏芝頓時火冒三丈。她雙手被困著,此刻無法還手,卻有精力扯開嗓子打上辱罵著。

“怎麼,你這個小賤人不知廉恥,還怕我說嗎?”

“我不是來與瘋婆子吵架的,我只想問你,那夜的畫像是怎麼回事?”

“……”

“又是誰,讓你把畫像給他看的?”

那罵聲戛然而止。

以謝微月的猜測,白姨娘行事蠢笨,又如何做出縝密的計劃,讓自己恰巧嫁給關翳景,並預料到關翳景會因謀反而被誅。

她背後恐怕有人。

白敏芝的驚恐只是維持了片刻。

她看著謝微月,眼中的嘲弄漸漸擴大。

“你說我蠢,你又何嘗不蠢?”

“我們二人不共戴天,我又如何能把一切告訴你?”

她呵呵地笑了起來,像在說一件平常的笑話。而微月與她離得近,卻幾乎在同一時刻,聽聞她口腔中傳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白敏芝雙眼一翻仰過頭去,那嘴稍一張開,便爭先恐後地大口向外湧著鮮血。

官府審問罪犯的劣質木椅上,她的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她咬舌自盡了。

謝微月愣在那裡,周元燁聽到響動忙衝出來。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那了無聲息的軀體一眼,就立即細細檢查微月周身,見她沒有受到一點傷才鬆下一口氣。

而謝微月內心一直回想著方才,白敏芝死前那一抹詭異的笑。

白敏芝寧可一死也不願說出的秘密。

她到底隱瞞了什麼?

至此,林姨娘之事看似終結,但風平浪靜下的躁動,卻遠遠沒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