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皎月》 江淙

青梅抬頭深深地看了一眼謝微月,隨後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奴婢自知罪孽深重。”

“奴婢手上沾著的鮮血,又何止這一條?但一切的一切,都是白敏芝這個惡婦逼迫!”

“若不是現在,大小姐將青梅的家人解救出來……”

她悽然一笑,那笑讓微月心中劃過不好的預感。接著,青梅抬頭,就對上她的目光。

“大小姐,這份恩情,奴婢只有來生再報了。”

……

“不好,她要自盡!”

可是已經太遲了。

青梅不顧一切地衝到年邁的太醫身前,搶過那梳妝盒中僅剩一瓶的鴆毒,仰頭便倒了下去。

這所有的動作連貫至極,一氣呵成。

青梅也終於放下了全部的心事,渾身變得輕飄飄的。

即便喉嚨的地方帶著劇烈的灼痛,她臉上依舊掛著微笑。

噗——

一口黑血噴濺而出,白姨娘避之不及。

那一身溫婉的素錦衣裙,就這樣染上了黑紅色的星星點點。

像極了林姨娘沒了氣息時,滴落到地毯上,形成的一束束綻放的妖異罌粟。

青梅的雙目半睜半閉,看向了自己到死都在怨恨著的舊主,白姨娘。

好像在說……

下一個,就是你了。

“啊——!”

白姨娘被嚇得發毛,她的胸口處劇烈地跳動著,終於在一聲淒厲綿長的尖叫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到此,林姨娘之死一案,也緩緩落下了帷幕。

事情終於解決了,但不知為何,謝微月的心頭反而更加沉甸甸的。

白姨娘癱坐在地上,任由官府拉扯著起身,跌跌撞撞地被帶走了。

在眾人沒有察覺的地方,謝溪月對著半死不活的白姨娘微微一頷首。

只見白姨娘灰敗的面孔突然注入一道光,很快,那道光就消失不見,她恢復了那狼狽的樣子。

事情還要回溯到這日前夜。

-

“憑什麼?我們明明就快要成功了,你怎麼說出如此晦氣的話!”

白姨娘的鼻子險些都要氣歪了,但恐怕隔牆有耳,她還是壓低了嗓音質問著。

謝溪月面色不改,“急什麼?溪月還沒解釋。”

饒是如此,白姨娘依舊不忿地瞪了一眼她。

“不錯,這些日子,罵姐姐的人的確不少。”

女孩臉上掛著刻薄的笑意,“可姨娘知道,他們是如何評價你的嗎?”

白姨娘還是忍不住好奇道:“什麼?”她的反應正中謝溪月下懷。

“他們說你狼子野心,一直對夫人的寶座蠢蠢欲動。”

“但即便此事使得謝安氏與謝微月就此消沉,夫人的寶座,也輪不到姨娘來坐。”

“因為,你的身份卑微,不配這個位置。”

眾所周知,即便白氏生得美貌,外人前又是知書達理的性子,可她終究是一介布衣之女。

而謝眺,已經是朝廷二品大員。

身份懸殊之下,白氏身為姨娘,並且執掌府中大權已是開恩,又如何能肖想那個位置?

無論如何,身為一直是白姨娘心裡的一根刺,她欲除之而後快。

於是,這番話成功地將白姨娘多年的期望踩在腳下,謝溪月無疑觸動了她的逆鱗。

她沒有時間深究,此話究竟是謝溪月編造的還是事實,白姨娘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在叫囂著——

憑什麼?憑什麼!

這麼多年,謝安氏在廟裡不聞不問,一直是她幫著老爺打理後院。如此辛勞之下,昧下點謝家店鋪的錢財又算什麼?

而當她安絳卿回來之後,她的一切努力都付諸東流,那些店鋪中自己的勢力也在一夜間,被謝眺連根拔起。

白敏芝痛心疾首,這是她多少年的心血啊。

何況,在自己一心為謝家奔波後,還有人明目張膽地說出反對她的話!

白姨娘忍不住咬牙啐道:

“這些個狼心狗肺的畜牲!”

謝溪月見火候差不多了,終於又開口道:“別忘了我們做出這一切的目的。”

“讓謝安氏與謝微月跌落寶座,然後你才能取而代之。”

白姨娘終於使得自己平靜下來,點頭附和了她的話。

“如今府上人心浮動,讓溪月不得不做出最壞的打算——就是即便即使哪日敗露,我們的一切努力的結果,也不會因此而終止。”

“……”

白姨娘默然,已經猜到了幾分她的意思。

謝溪月笑了,“只要你不在那時揭露我……”

她褐色的眸子閃著熾熱的光,一時讓白姨娘分不出她是真心抑或是假意。

“我就可以帶著你那一份,繼續走下去。”

“謝安氏與謝微月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就是她們的存在,才使得我們鬱郁不得志。即便那一日真的不幸被我言中,我會讓你好好看著,我謝溪月,是如何扳倒她們的。”

白姨娘被她那一番話徹底震撼住了,呆呆地立在那裡。

此時,在她心中已經被激起千層浪。

謝溪月說出自己朝思暮想的場景,她僅剩的激情被完全調動了起來。

她願意相信,謝溪月說的是真話。

謝溪月微微仰起頭,毫不掩飾眸子中按捺不住的野心,志在必得地笑了。

“我會記著從前我們受過的屈辱,向他們一一討要回來。”

“溪月知道,姨娘值得夫人的名分與地位。溪月不僅會為你出氣,還許諾待溪月有出人頭地時,第一件事就是將你追為正室。”

那一刻,白敏芝彷彿受到蠱惑似的,竟是脫口而出——

“好。”

那時的白姨娘萬萬不會想到,自己與謝溪月密談的內容,會在第二日立即一語成讖。

但此時的她,依舊選擇相信謝溪月。

最後的機會,她也沒有供出她。

謝溪月無聲地笑了起來,那笑意漸漸擴大。

白姨娘其人,看似機敏,實則最是蠢笨,極易被人三言兩語挑撥。

於是她順著白姨娘的慾望,得以窺視她的內心。

就是因為出身卑微,她更加渴望著更高的地位。

她白敏芝,從不甘於現狀。

接下來,自己利用她這一弱點,輕而易舉就能把她的慾望,轉化為對謝安氏與謝微月刻骨的仇恨。

謝溪月笑得別有深意。

但她做出的這一切,並非無中生有。

她只是讓她認清自己的內心,仇恨本就存在,即便白姨娘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她要做的,就是讓這一切浮出水面。

這樣才能為人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