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說話軟綿綿的,好像很沒精神的樣子。
這可以理解。
老頭們,尤其是有所成就的老頭們。
說話時總是這樣。
他們不必有意識的提高音調,反正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會安靜下來,傾聽他們的耳語。
雖很是不甘,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不,所有世界,其實都是圍着這群老不死轉的。
就如此時。
饒是搬山君一身蠻力,只靠一雙拳頭,就能輕鬆拆了臨安城,但面對眼前這個獨臂白眉老頭。
她還是服服帖帖,溫順的就如貓兒一樣。
“轟隆”
屋外大雨還在下,這突如其來的暴雨,不但打亂了整個城市的繁華,讓道館中的道爺們,也有些猝不及防。
而那些出身蓬萊的老鬼們,這會更是戰戰兢兢。
他們一個個,畏懼的看着天空。
方才還是晴空萬里,此時卻有暴雨傾盆。
你要說,這是自然的天相變化,那就是純粹是個睜眼瞎。
這是仙術!
不。
這麼說不準確。
仙人之威,引動天相變化,以他們的層次,也就看到這裡了,再多精妙神異,他們看不出,更不敢去看。
井中之蛙,不知天高地厚,才敢夜郎自大,夸夸其談。
越是見過世面的生靈,便越是謙遜,膽子越小,他們很清楚,這個世界裡,有太多力量,是他們惹不起的。
“噗通”
房屋之中。
搬山君二話不說,乾脆利落的一個滑跪,跪倒在老祖身前。
她低着頭,就像是做錯事的女子,顫抖着聲音,回答說:
“我輩無能,不能為老祖分憂解難,還惹得老祖生氣,實在是罪該萬死。”
這話說得。
一點道歉的技術含量都沒有,聽的老祖直皺眉頭。
“好歹也是個修行有成的,這成何體統?起來!”
他嘆了口氣,說了句,也知自己問錯了人。
這搬山君,千年前,就是個腦子長滿肌肉的莽婦,千年後,也不會突然開竅。
問她,又能問出個什麼花活來?
老祖一發話,搬山君立刻起身,她偷看了一眼老祖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很不安的扭了扭身體。
表現出一臉窘迫,卻又帶着些小聰明的樣子。
低聲俯身,神神秘秘的,對品茶的老祖說:
“老祖,以我所見,我懷疑...咱們蓬萊里,出了內鬼!”
“嗯?”
老祖正在喝茶。
聽到這話,詫異的眨了眨眼睛。
他看向一臉神秘的搬山君,眼中儘是古怪。
有沒有內鬼,且不說,你這搬山仙姑,真是對自己沒個心數,就算真有內鬼...靠你腦子裡的肌肉,找得出來?
“是真的!”
眼見老祖不信,搬山仙姑瞪大了眼睛,急聲說:
“老祖你剛蘇醒,怕是不知道。
咱們蓬萊這一年裡,倒了多大的霉。
我,醒得晚,但我醒的時候,東靈與紅塵,以布置好了一切,雖然這時代,武者發展的有些迅猛過頭,但好歹也還在老祖預料之中。
按着訂好的計劃,本是萬無一失。
但先是東靈於太行被伏擊,之後各地隱樓,連連受挫,就好似叛逆武者們未卜先知,齊魯之事,可就在前些時日!”
搬山君的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
她說:
“以紅塵的厲害,再加上倭國精銳,還待了用心製作的萬靈陣,我在臨安也聽得,紅塵當日是真的起了靈陣的。
靈氣蔓延五百餘里,老祖你且想,那靈陣開啟,其靈氣雖不如咱們千年前那般豐裕,但給紅塵獨自來用,絕對是綽綽有餘。
以一個能使紅塵仙術的仙人,就算是我,親自過去,也要吃一番苦頭的。”
仙姑咬着牙,恨恨的說:
“然,紅塵卻就這麼一去不返,雖說,有那俗世天榜參戰,但我這些時日,也與天榜交過手。
他們確實難纏,但也就那樣,就如我這般煉體修士,武藝高強,又能如何?不修神通,怎可能把紅塵也擒住?
所以,我斷定,定然是有人泄露了紅塵的根底!”
說到這裡,仙姑停了停。
她看向老祖。
後者並沒有“若有所思”,只是低頭喝着茶水。
幾息之後,老祖才開口說:
“那依你之見,內鬼是誰?”
“定是那隱樓樓主!”
搬山君沉聲說:
“老祖可聽聞寧波之事?
那事蹊蹺的很,就以我來看,都能看出,那一夜,叛逆武者的突襲,有內應在!否則怎麼可能那麼巧?
在他們突襲之日,恰好就是隱樓高層密會之事。
偌大一個隱樓,其高層,竟在一夜之間,被廢掉十成六七!那人,可是當代道君親自選的,他對我蓬萊隱秘,可是知曉頗多。
另外...”
仙姑的眼珠子轉了轉,她壓低聲音說:“老祖,我懷疑,東靈可能也叛變了,你也知道,那人當初只不過是個小年輕罷了,加入蓬萊,為的就是揚名天下。
其修行路數,在吾等幾人中,乃是最年輕最不牢靠的,保不齊,他道心不穩,被那伙忤逆者給勸降了。
老祖卻是不知,那東靈在這一帶的轉生,就是個腦生反骨之人呢。
俗話說得好,這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唉。”
聽到這裡,老祖搖了搖頭。
他說:
“搬山啊,你這是存了壞心思啊。”
仙姑心頭一跳。
下一瞬,她便聽到老祖說:
“我知,千年前,你尚未入我蓬萊時,就與東靈有些齟齬。往日也就罷了,如今這情況,還要尋得時機,給他再下絆子不成?”
“老祖,你偏心的很。”
聽到這話,仙姑哼了一聲。
她似是不滿,抱着雙臂。
說:
“我不就比東靈晚入門十幾年嗎?千年前就是,你事事都護着那人,那人本事不大,傲氣不小。
若不是老祖護着,我早就把他扒皮拆骨,哪還有他今日威風?
再說了,老祖篤定不是東靈泄密,那又該如何解釋咱們蓬萊連損兩名仙君?老祖心裡,難道就這麼看得起,這能被我隨手捏死的俗世武者不成?”
這話說得。
十足莽婦氣勢,極端符合搬山仙姑千年前的人設。
本就是沒規矩的散修出身,無門無派,完全就是野路子練出了真神仙,手持巨闕,橫行天下,仗着一身鋼筋鐵骨,潑天蠻力,把當初一個好好修行界,攪得亂七八糟。
蠻橫無理,倒行逆施,若不是有好閨蜜,同為女修的常曦君護着,怕早就被仙家大佬出手責罰了。
“呵呵。”
眼見老祖沉默不語,搬山君冷笑一聲,說:
“真不是我看不起這些武者,老祖,單靠他們,絕對不是東靈和紅塵的對手,他們必定使了詐!”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將十指扣得咔咔作響。
說:
“剛好老祖你來了臨安坐鎮,我這就出臨安去,在那江湖遊走一周。一個月!老祖,給我一個月時間。
為咱蓬萊大業,我保證把這片江湖,掃的乾乾淨淨!保准一個蟲子,也漏不下來。”
說著話,她頗有些興沖沖的把玩着手邊油紙傘。
一雙眼睛裡,儘是如火般的熊熊戰意。
“別急。”
老祖搖了搖頭。
他站起身來,走到屋檐邊,眺望着眼前傾盆大雨。
他說:
“若我放你出去,才是害了你,搬山啊,我知你有勇力,也知你能做到你所說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