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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極殿中,空蕩蕩的大殿此刻卻僅剩下天命聖皇與兵部尚書韓新兩人而已。

待屏退左右之後,天命聖皇這才長嘆一聲,望着自己登基之後最為信重的軍機大臣,一時百感交集而道。

“若智啊……卻不知今日所言究竟何意?”

在僅有兩人之時,天命聖皇卻親切的叫起了韓新的字。

他之所以屏退朝臣,卻是對於韓新今日的反常之舉有些不解,畢竟韓新及其岳丈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的鐵杆支持者。

自己更是依靠韓新與他岳丈的支持,才漸漸在大元帥一家獨大的朝堂之上,隱隱掌握了一些話語權。

畢竟對於依靠亞父兵變才爭得皇位的天命聖皇來說,雖為大驪聖皇,實則與被架空的傀儡一般無二。

國之軍政大權,盡皆牢牢掌握在亞父手中無可撼動!

面對亞父所提出的種種國策想法,尤其是發兵滅行一事,他只有唯命是從,絕無反對之膽。

否則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能發動兵變助他上位的亞父,也完全有可能悍然發動二次兵變,再挑選一位‘老實聽話’的皇子助其登位。

可在已然登基的天命聖皇心中,卻又如何能容忍自己成為玩偶一般的擺設?

故而在他看來,此次大幹背信棄義,舉止反覆,卻恰恰是自己執掌國中大權的大好機會!

畢竟目下國都安危受到威脅,敵國大軍兵陳國門之外,自己藉機召回前線大軍名正言順,任誰都不能挑出半點毛病。

其次,無論是亞父在撤軍途中是否遭遇埋伏,是否戰敗而逃,但當他鳴金收兵,無奈回援的那一刻起,他一手力主的連干滅行之計,便已正式破滅!

屆時,亞父在國中與軍中的威望必然受挫,自己才可以趁機逐步的收回權利,轉而倚重於右相董懿、兵部尚書韓新、大將軍黨笠等等,這些被亞父在朝中壓制已久的中樞大臣,從而逐步蠶食大驪之軍政大權!

故而,他方才在皇極殿中,在滿殿朝臣面前,所故意裝出的驚嚇與恐懼,卻全都是做戲給亞父看的!

他如何不知大幹若想攻破中庭城何止是千難萬難,但他偏偏要裝出一副受驚之狀,藉機召回前線大軍,從而利用這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逐步奪回那些本就屬於自己的軍國大權!

當然,天命聖皇也不傻,他不是不知道若是自己全力配合在前方作戰的亞父,那麼大驪確實是有可能吞滅大行,繼而一統九州!

但正是因此,他反而越發恐懼那一日的到來!

畢竟此大一統非彼大一統,這是在大元帥手中完成的大一統,而非他天命聖皇!

屆時,達成這一千古成就的大元帥,何止是功高震主,更是手握實權啊!

若真到了那時,天命聖皇可還真就有些擔心,這統治大驪的皇室究竟是繼續姓魏,還是改姓敖了……

雖說亞父年事已高,絕無可能謀奪皇位,但他做不了聖皇,卻不代表他的子孫後代沒有可能啊?

故而,無論從長遠或短期來看,他都絕不能坐視亞父的權勢進一步加強擴大!

否則長此以往,他只會在被架空的路上越走越遠,終究陷入受制於人的絕境之中!

那麼對他來說,若想避免這等危境,就絕不可坐以待斃,而要主動出擊!

目下,大幹兵臨城下,直逼國都之危局,便是他執掌朝堂的大好機會!!

可他卻萬萬未曾想到,向來與他一條心,且事事都能想到一起的心腹大臣——韓新,卻彷彿看不懂目下局勢一般,猶如傻子一般在不斷上躥下跳,似乎還想藉機助大元帥一臂之力一般……

按理來說以韓新的智謀城府,絕無可能看不出自己心中所想啊!

可為何他還要如此固執的,當眾與自己作對呢?

天命聖皇對此着實心中猶疑,但卻又實在捨不得就此放棄這位股肱心腹,於是便有了目下這等屏退眾臣,單獨會見的局面……

而韓新在面對聖皇單獨垂詢之時,卻也不再遮掩,當即便伏身跪地,雙目通紅般哽咽而道。

“陛下!臣如何不知這對於我等來說,着實乃千載難逢之絕佳之機!”

見此情形,天命聖皇頓覺感觸,不由疑惑而道。

“那為何……”

韓新跪伏在地,緩緩抬起頭來,望着聖皇陛下滿面苦澀而道。

“陛下您以為……大元帥他果真會應召回援么?”

“什麼?!”

天命聖皇終於大驚,如坐針氈般豁然起身!

他卻是被韓新一語驚醒夢中人,才突然間意識到大元帥領兵在外,又豈是自己這個本就手無實權的傀儡聖皇能隨意遙控的?

但緊接着,他就一臉難以置信般連連搖首,強自鎮定而道。

“不會的……即便亞父不在乎寡人的性命安危,他難道還能坐視國都失守么?!”

韓新聞聽此言,面上的苦澀之意卻是更為濃郁幾分,當場嘆息而道。

“陛下……大元帥其人,一心欲以武力一統九州,好藉此名留青史,萬古流芳!為達此目的更是無所不用其極!他又如何做不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呢?!”

天命聖皇聞言如遭雷擊,瞬時怔在當場!

他心思機敏,如何聽不懂韓新話外之音?

韓新此言分明是在提醒自己,大元帥所做的大逆不道之事……卻還少嗎?!

兵變、逼宮、弒君……

哪一樣不是大逆不道之事?

哪一樣又是大元帥敖湃不敢為之舉?!

如此想來,大元帥借‘將在外,而君命有所不受’之託辭,卻又如何不能罔顧君命,而一心謀身呢?即便是大元帥抗旨不遵,他天命聖皇卻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就連敖氏的嫡系後裔,也大多隨大元帥遠征鍍金,至於剩下的敖氏旁系,又如何能威脅到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的大元帥呢?

天命聖皇直至此時,才在韓新的提醒之下恍然發覺,在大元帥親率大軍南征的那一刻起,自己這名義上的聖皇陛下,反而徹底失去了對大元帥與南征軍的統轄之權!

亞父他永遠將兵權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即便遠在千里之外,卻依舊是大驪王朝實質上的真正統治者!

自己即便是在朝堂上搗鼓一些小動作,收攏一些人心,卻終究是落了下成,難以撼動大局啊……

這一刻,天命聖皇心中忐忑,對於亞父是否會遵從君命,帶兵回援一事,卻是徹底的失去信心。

“更何況以大元帥之謀略,又如何預見不到貿然回返的種種弊端呢?故而臣心中推測,即便是收到君命,大元帥推而不返的可能……足足高達九成!”

聞聽此言,天命聖皇不禁喟然一嘆,當即癱坐榻中。

他何嘗不知,韓新此言說是九成,其實就是他已然斷定大元帥在權衡利弊之後,絕不會貿然回返,從而導致大軍遇險,落入敵軍的圈套之中!

那麼在這種情形之下,再去探討什麼分權奪權,可就真真是可笑之極了!

“故而臣之所以極力反對此事,便是在明知大元帥不可能貿然回援的前提下,為陛下提前做好緩衝,以免陛下因此事與大元帥發生衝突,關係交惡,如此一來卻於大事不利啊!”

天命聖皇頓時望向韓新,只覺這才是真正一心向聖的股肱之臣啊!

他終於明白了韓新的良苦用心,既然明知亞父絕無可能回返,那麼就不能因此事與亞父生隙。

相反,即便是亞父拒絕回返,也絕不可與之交惡,相反甚至還要做出一副為大局犧牲的樣子,以此來麻痹亞父,令其不會多想,以免引起異心。

畢竟目下掌握百萬大軍的亞父,倘若真有異心,欲再行廢立之事,偌大朝野上下,卻又還有誰能夠阻之?!

屆時,卻才真是一招不慎滿盤皆輸啊!!

“那若智以為……我等應該如何應對才好?”

天命聖皇呆怔許久之後,只得無力般望向韓愛卿以求援助。

“陛下,以臣之見,何不以上將軍與內閣之名,向前線大元帥發出緊急詔令,而大元帥必然拒之!屆時……陛下再出面安撫群臣,直言倉促回援之利害,甘願以自身安危為注,顧全整體大局,並鼎力支持大元帥吞併濟州全境之戰略!”

韓新毫無心理負擔的,將得罪大元帥的鍋甩在了上將軍黨笠與內閣一眾元老的身上。

原本他其實只是想讓內閣發出詔令的。

可誰讓上將軍黨笠上躥下跳,這麼有表現欲呢?

“如此一來,大元帥不僅不會對陛下升起提防之心,更會深感陛下顧全大局,深明大義!如此……我等才有機會徐圖大事啊!”

聽完韓新一番肺腑之言後,天命聖皇沉默許久,而後長嘆一聲,只得無奈而道。

“唉……韓愛卿所言極是啊!”

……

是夜,韓府。

“必須親手將此信交與大元帥本人手中!爾等可曾明白?”

書房之內,兵部尚書韓新面色凝重,對着面前這兩名可以絕對信任的心腹鄭重交待而道!

“喏!家主敬請放心!必不會有絲毫差池!!”

“如此甚好……”

韓新大感滿意般連連頷首,待親眼目送着兩人趁夜而出之後,這才望着月疏星稀的無垠夜空,心中暗暗而道。

“我在朝中所做的一切,必須得事無巨細令敖湃盡數知曉才是……”

“呵呵……大元帥敖湃、上將軍黨笠、內閣元老、乃至於天命聖皇……卻都不過是我韓新手中的棋子而已!”

“大爭紛紜,八仙過海……待風雲平定之後……執掌大驪軍政大權者,非我韓新莫屬!”

“父親大人,您且看孩兒我如何運籌帷幄,再復我韓氏相國之榮!”

念及父親,韓新卻不禁心神激蕩,口中下意識喃喃而道。

“您曾言魏鞅之才百倍於我……孩兒承認略有遜之,但孩兒掌大驪之舵,如駕艨艟巨艦!魏鞅雖執秦國牛耳,卻如御一葉扁舟!”

“以小舟而迎巨艦耳,豈有不傾之危哉?”

“此非御術之能,實為樓船之利也!”

“而大驪比之弱秦,何止樓船小舟之別也?”

“是故天下紛爭,終將歸於吾手……而我韓氏之名,必將傳揚九州也!”

……

“自春秋戰國,三國鼎立,諸侯征伐,連年難止。

延綿千年,卻無一統之兆也,是為何故?

歸根究底,凡九州權貴,皆為己身謀利,而棄蒼生庶民與草芥也!

惟乾始皇一心無我,胸懷天下,為九州萬民謀利,故得天下若探囊取物也。”

——《九州風雲錄》·泰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