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回來後，莫青瀾就這樣背靠欄杆，在風荷亭里坐了半天，一言不發，神情淡漠。從落日餘暉，到星辰漫天，保持着仰望的姿勢，除了墨塵，無一人敢靠近。

一杯酒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伸手，接住，飲盡。

不消時，一杯酒再次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伸手，接住，飲盡。

如此，反覆，不一會，一壇酒就這般被她牛飲光了。

“我不想說。”莫青瀾忽然開口，卻說的沒頭沒腦。她將視線從那星辰上收回，落在正在開啟第二壇酒的那雙白皙手上。

“好。”墨塵溫溫含笑，斟滿了酒遞到了莫青瀾的前方。

“不喝了。”莫青瀾擺擺手，撩了撩被風吹亂的幾縷長發，心中頗為煩躁。

“好。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墨塵嘴角笑意不減，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淺酌了一下便放下了，不待莫青瀾回應，繼續道：“從前，有兩個飢餓的人得到了一位仙者的恩賜：一根魚竿和一簍鮮活碩大的魚。其中，一個人要了一簍魚，另一個人要了一根魚竿，得到魚的人高高興興的大吃大喝了幾天，最後魚都吃光了。不久，他便餓死在空空的魚簍旁。另一個人靠着魚桿天天打魚，開始了捕魚為生的日子，幾年後，他不僅蓋起了房子，還有了家庭，有了自己建造的漁船，過上了幸福安穩的生活。”

“你想說什麼？”莫青瀾坐直了身體，定定的看向墨塵。然而卻被他這一家喻戶曉的故事觸動了心底的某根神經。

“與其說我想說什麼，不如說，你擔心什麼。”墨塵放下手中的酒杯，聲音越發的輕柔。

“你都知道了。”莫青瀾不置可否。

“你忘了我可是從無影谷出來的。”墨塵說道。

“那消息……”莫青瀾欲言又止。

“那消息實則就是逼你從暗處走出來，你始終是她的心頭大患。”墨塵接過話語，看着莫青瀾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是的，在莫清菡跟她說出葉霜倐那番話時，莫青瀾就猜出了這背後的真正意圖。

她本想緩緩圖之，待自己後續計劃展開實施，自己救出父母，收回凰茨國，而莫清菡只需要在她的身後等待着這一切的結束，過上本該屬於她的生活，一如她下午口中所說的那個能拯救凰茨國的姐姐……

只是，她沒想到葉霜倐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兵符上交，相當於凰茨國再一次完敗。她莫青瀾決不接受這樣！

可如果反抗……

她怕莫清菡承受不住接下來的種種，如若開戰，她擔心莫清菡會受傷，甚至會丟掉了性命。那麼弱不禁風的一個女子啊……

第一次，莫青瀾心中開始了搖擺不定，這樣的感覺令她着實煩躁。

“不放手，終難成大事。這個國家需要的是能夠站在陽光下大殿上配受百姓朝拜的人。你要相信她，她可是你莫青瀾的妹妹。”墨塵看向遠處黑蒙蒙的夜景，臉上亦是少有的認真。

你要相信她，她可是你莫青瀾的妹妹。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莫清菡臉上依舊的面無表情，甚至連眼皮子都沒翻一下，然而心裡卻已經被墨塵的這一番話掀起了波浪。

良久，她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往日的冷冽雙眸覆上了一層淺意暖色看向墨塵：

“你，說得對。”

墨塵溫潤笑笑，將她面前的酒杯收起，起身，離開了風荷亭。

莫青瀾同樣起身，並未回居所，而是徑直來到了莫清菡的寢宮。在門外要求覲見。

莫清菡剛剛躺下，一聽改之大哥深夜求見，想起白日里他黑着臉離開，心中雖有疑惑，但還是起身着裝了。

“不知改之大哥深夜來訪，有何要事？”莫清菡問道。

“二公主，白日里，你說我長得像你的姐姐。”莫青瀾波瀾不驚的問道。

“改之大哥，白日里是我言語唐突了，請不要放在心上。”莫清菡言語間頗為尷尬，沒想到改之大哥半夜不睡覺竟是來興師問罪了。

也是，好好一男兒被人說成女兒身，換誰心裡也不痛快。

“二公主”莫青瀾頓了頓，目光直直的看過去，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視着看莫清菡，那張與她有着幾分相似的臉龐，又清減了幾分，應是夜裡難眠，眼底的黑影也清晰可見。

莫青瀾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覺的握成了拳。

莫清菡則是被眼前人的主動給了嚇了一跳，她亦是第一次這麼毫無遮擋的看到這張臉，面容平平無奇，可那雙熠熠生光的雙眸，卻教莫清菡一時挪不開眼。

這雙眼，當真像極了姐姐。

但莫清菡很快回神過來，隨即自嘲一笑：“又叫改之大哥笑話了。”

“二公主，我有辦法讓凰茨國不交兵符又可以讓二老回來。”莫青瀾微微撇開臉，道。

“是何辦法？”莫清菡急忙問道。

莫青瀾拿起一塊白色方帕，蒙住臉只露出雙眸，悶悶聲音從方帕後傳出：“我看過大公主的畫像，發覺我的眼睛和形態與她有幾分相像。我屆時以大公主之名修書給葉霜倐，換回二老。”

“這樣太危險了，即便計劃成功了，到時候葉皇發現被騙，改之大哥你會有生命危險，我不能這麼做。”莫清菡斷然拒絕。

“這只是計劃的一部分，只要二公主配合，我們都可以全身而退。”莫青瀾看到莫清菡擔心自己，心頭一暖，口氣不覺放軟。

“此等大事，還是等姐姐回來，再做籌謀吧。”莫清菡面露猶豫，聲音不覺小了下去。

“二公主，你相信你自己嗎？”莫青瀾不答反問。

“這是何意？”莫清菡不解。

“二公主，你為凰茨國百姓免受戰亂之苦，綁了二老投降，甘願背負一身罵名。你為了壯大凰茨國實力，清叛黨，平內亂。你做這一切的時候，你的姐姐在哪？”莫青瀾緩緩道。

“她是我的信念，沒有姐姐，我做不了這些。”莫清菡喃喃道。

“不，二公主。這跟她沒有關係，這些都是你一人做出來的。你勇敢，果斷，你要相信你自己會是一個好皇帝。而如今凰茨國的百姓也只認你。”莫青瀾說到，堅定的語氣令莫清菡一時語塞，怔怔的看向她。

“你可以守護凰茨國的，而不是撐下來是為了你的姐姐，等待着一個不知何時回來甚至不知會不會出現的一個人。”莫青瀾道。

“這兩者，有什麼區別嗎？”莫清菡迷茫道。

“前者，你是為自己而活，你強則國強。後者，你是為你的姐姐而活。這，就是本質的區別。”莫青瀾搖搖頭，耐心的分析道。

清菡，你是我莫青瀾的妹妹，相信自己，可以的！

看着莫清菡陷入了沉思，似是在消化她的這些話。

莫清菡需要時間，而這漫漫長夜，則是莫青瀾能給與的唯一陪伴。

令人欣慰的是，莫清菡並未讓莫青瀾等太久，只見她起身走到門口，將門打開，做了幾個深呼吸，隨後對身邊侍從道：

“召柳丞相等人馬上進宮，有要事商談。”

侍從應聲離去。

莫青瀾挑了挑眉，這般雷厲風行的性子倒是有幾分像她，同時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

莫清菡回到原位置，伸手翻開蓋着的白玉瓷杯，親手倒了茶，端到了莫青瀾的面前，語氣是不同往常般的嬌柔，竟是異常的堅定：“在此之前從未有人對我說過這般話，改之大哥今日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總期盼着姐姐能回來，帶着我和凰茨國的子民過上太平日子。可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可以保護他們，保護姐姐。若我能壯大我們的國家去對抗葉陽國，姐姐就不會有後顧之憂，再也不用東躲西藏，有家不能回。我們一家就可以團聚了。改之大哥，謝謝你。”

莫清菡語氣激動，充盈着紅血絲的雙目里此刻神光奕奕，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着。

莫青瀾怔怔的看着桌前的明光燭火，耳邊響着莫清菡的話語，自己亦不知何時接過了她遞過來的茶杯，只覺那茶水開始入口滾燙，順着喉嚨流入了四肢百骸，立馬溫暖了全身……

這一夜，議事大殿燈火通明，直至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