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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589年秋,郤克率領晉軍凱旋而歸,晉國都城絳城喜氣洋洋,根據晉景公的布置,城內許多百姓紛紛在城門口陣隊歡迎子弟兵凱旋歸來。

在歡迎晉軍歸來的人群中,有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兒子,正是前晉國中軍元帥士會。士會等啊等,數萬大軍全部入了城,最後終於看到了自己的兒子,上軍佐士燮。

士會的眼淚一下子便來了,他叫着士燮的名迎了上去。士燮見是父親,趕緊從戰車上跳下來,小跑過來,跪在父親面前。士會舉起手杖輕輕在士燮頭上點了一下,用生氣的語氣罵道:“你可知道我在這裡等着你的歸來有多焦急嗎?為何要落在隊伍最後?你想把我急死嗎?”

士燮一邊向父親行跪禮,一邊答說:“讓父親大人焦急,兒子不孝。兒子考慮到大軍得勝回來,國人必然夾道歡迎,軍隊最前面的就一定會得到更多的關注。兒子不是主帥,不能急着享受榮譽,故不能走在前頭。兒子謹遵父親一貫來的教誨,低調行事,所以就落在隊伍最後了。”

士會把兒子士燮扶起來,緊緊抱住他道:“我兒如此謙讓,看來我是再也不用擔心什麼了。”

這是一個細節,從中我們發現士氏族長士會的謙虛謹慎真的是到了極致,士燮作為他的兒子,顯然傳承了父親的這個優點。三年前,士會為了讓郤克一展雄心壯志,把中軍元帥之位讓給了郤克,自己則告老還鄉,兒子士燮也因此進入晉國六卿班子。

士會知道,對晉國卿大夫來講,最大的危險並非是齊國,也並非是楚國,或者是什麼戎狄,而是來自內部的血淋淋的權力鬥爭。唯有處事為人低調謙恭,謹慎小心才能在殘酷的權力鬥爭中保全自己。

所以一直以來他非常擔心士燮,有一次士燮下朝回家已經很晚了,士會問他:“今天回來怎麼這麼晚啊?”

士燮洋洋得意答道:“今天秦國來使,使者知識淵博,他在見國君時講了一些遠古時代的事,結果朝中大臣沒有一個人知道。您兒子正好知道這些典故,便解釋了一遍。後來,秦使又講了兩件事,兒子都知道,他講一個,兒子便解釋一個,秦使都很讚歎兒子知識淵博,故下朝晚了。”

士燮滿以為父親會很高興,誰料士會大怒,掄起手杖夾頭夾腦朝士燮打去,一下便打斷了士燮玄冠上的簪子,一邊打,一邊罵道:

“你以為你是哪根蔥啊,咱晉國人材濟濟,哪有朝中大臣不知道的典故啊,他們是要把機會讓給年長者啊。你年紀輕輕,憑着父親的功勞進入六卿班子,卻如此炫耀,搶他人風頭,如果不是我還活着,你此時已經惹上大麻煩了知道不?”

所以此時見兒子士燮已經能夠真正做到了謙虛謹慎,對榮譽也不爭不搶,士會怎麼不放心呢?

其實,作為曾經的中軍元帥士會的這種謙虛謹慎作風,不但成了他的家教,也感染了當時的晉國六卿班子成員。這次晉軍大勝凱旋,晉景公非常高興。在朝堂上,晉景公高度表揚了郤克:“各位愛卿,此次大敗齊師,元帥居功至偉,寡人當重重有賞!”

滿朝文武一片喝彩。郤克出列了,他行了君臣之禮後道:“主公,此次之所以能夠取勝,首先靠的是主公您的威德和平時的教誨,再是將士們英勇作戰,要說功勞,士燮、欒書、韓厥、解揚等大夫們的功勞才是最大的,臣只是儘力履職,哪裡敢說有何功勞啊。”

晉景公聽後非常高興。他對中軍佐士燮道:“愛卿啊,元帥說你立了大功,寡人很高興啊。”

士燮謙讓道:“主公,正如元帥所說,這都是主公教誨有方,將士奮力拚搏的結果,臣只是嚴格遵從荀庚將軍的命令,要求臣嚴格按照元帥的指揮,這才取得戰爭勝利,臣何功之有啊?”

荀庚就是晉國先中軍元帥荀林父的兒子,如今是上軍將。這次鞍地之戰,荀庚根本沒參加,但上軍佐士燮作為荀庚的副手,在這裡還是把功勞加到了荀庚頭上,令荀庚聽後是非常滿意。而士燮這番謙詞,更令晉景公高興,是啊,自己的愛卿們如此謙讓,晉國還有何憂?

然後晉景公再公開表揚了欒書,欒書答謝道:“主公,這都是主公的功勞啊,要說臣等有些微末之功,那也是元帥的領導和士燮的直接指揮有方,再加上將士不惜命才得勝,臣不敢言功啊。”

欒書是下軍將,這次出征,晉國六卿就出了中軍帥郤克、上軍佐士燮和下軍將欒書,從六卿排名次序上講,欒書在士燮之下,所以他說了士燮的直接指揮有方。

晉國取得了一場大勝,可謂是泄了八年前在泌之戰中敗給楚國的一口惡氣。晉國上下歡欣鼓舞,尤其是指揮這次作戰的晉國三位帥佐的互相謙讓表現,給晉軍極大的鼓舞。

晉國公卿大夫們如此有禮,但晉景公卻要搞一出非禮來了。晉景公也算是一位好大喜功的國君,論功行賞完畢,他就派了任務給大夫貢朔:“煩請愛卿去朝見天子吧,就說蒙天子鴻福,晉國在討伐齊國戰爭中取得大勝,前來獻捷。”

前面我們講過,獻捷,就是向天子報告戰爭勝利並獻給天子戰利品,如奴隸俘虜財物戰車等等。往往這是一個肥差,鞏朔興沖衝出差去了,但沒想到,通報後,天子周定王派了單襄公來見鞏朔,表示天子不願接見。

單襄公正色對鞏朔道:“蠻夷戎狄,不用王命,沉溺酒色,毀壞法度,因此天子命令諸侯討伐,得勝歸來才有獻捷一說。獻捷,天子親自受捷並且予以慰勞,這是為了懲罰不敬,獎勵有功。

但是,同姓兄弟之國,異姓甥舅之國,如果出現敗壞禮制之事,諸侯奉王命討伐,得勝不需獻捷,向天子報告即可。這正是天子倡導的要尊敬親近、禁止淫邪。但齊國是甥舅之國,是先太師姜子牙尚之後,難道齊國真的已經成了蠻夷戎狄之國了嗎?或者說,齊國放縱私慾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了嗎?

如今叔父取得伐齊之戰勝利,天子雖然很欣慰,但叔父應該至少派一名由天子任命的卿大夫來向天子報告,這才是符合禮制的。如今叔父派了您鞏朔前來,鞏朔並非天子任命的卿大夫,獻捷又違背先王的規矩。天子哪敢廢棄先王的規矩而接受呢?”

鞏朔羞慚不能答。周定王呢,其實他派單襄公對鞏朔說那一通話,內心也是糾結的。天子禮儀不能廢棄,周定王斷不能接受獻齊捷,所以他在明面上要把道理對朔講清楚,這是天子之威儀。

但周定王心裡更是清楚,晉楚泌地之戰後,如今天下諸侯基本都依附楚國去了,只有晉國是始終如一把自己當天子。這次晉景公派鞏朔前來獻捷,雖有違禮儀,但說到底是尊重王室。

自己這一頓說辭下去,不知道晉國人會怎麼想,所以周定王必須向晉國使者鞏朔表達足夠的善意。

如何表達呢?周定王事後安排了隆重的接待,在技術上作了些處理。根據鞏朔級別,依禮制將晉國赴王室獻捷一事,弄成諸侯取勝派大夫前來報喜,既非獻捷亦非報告,只是一個普通的報喜。

然後,周定王親自宴請鞏朔,贈送鞏朔禮物,派人叮囑鞏朔道:“天子賞賜大夫禮物這是不合禮數的,請大夫悄悄接受即可,回去不要聲張,以免被史官記錄。”

得,這就是天子之禮數,但鞏朔哪敢不向晉景公彙報?所以周定王最後的擔憂還是成了現實:違規賞賜禮物給諸侯國大夫被史書記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