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天殺的！”

方樂在科室轉了一圈，從急診科出來，正打算開車回家，就聽到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哀嚎。

順着聲音看去，門診大樓門口，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邊哭還一邊罵。

看女人的穿着，紅色的棉襖，上面有着花紋，頭上包着紅色的包頭巾，腳上是自己做的棉布鞋。

女人的這種穿着方樂並不陌生，到了冬天，方家坪的婦女基本上都是這個打扮，也就是在西京市，年輕人穿羽絨服的稍多一些，上年齡的穿棉襖棉褲棉鞋的也有不少。

女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邊哭邊罵，邊上已經圍了不少人。

醫院門診大樓門口，本就是人來人往的，也是人最多的地方，有人站在邊上看着，也有人上前詢問，女人這會兒就是一直哭，一直罵，有人問也不回答。

“狗東西，怎麼就不去死呢，這可該咋辦呀。”

女人的哭鬧聲很快就驚動了門診裡面的醫生護士，有一位三十歲的女護士帶着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護士從裡面出來了。

在門診大樓門口，女人的這種哭鬧着實會給醫院造成不太好的影響，無論是什麼緣由，要是任憑女人這麼哭鬧下去，其他人都會以為可能是醫院把人家怎麼樣了呢。

“您這是出什麼事了嗎？”

年長的護士蹲在女人邊上詢問。

“有什麼事，說出來或許我們還能幫上什麼忙呢。”

“咱先冷靜一下可以嗎？”

“行了！”

見到說了半天女人還是不搭理，年長的護士突然臉一沉，厲喝一聲，女人當下被嚇了一跳，哭聲也止住了，看着年長的護士臉上也有了些許膽怯。

“這兒是醫院，有什麼事說出來，如果我們能幫上忙的盡量幫忙，要是有什麼矛盾或者誤會我們盡量解決，這兒不是哭鬧的地方。”

年長的護士依舊陰沉着臉。

“我......”

女人結結巴巴的，聲音還帶着哭腔：“我帶我媽來醫院看病，花了二百塊錢掛了一個專家號，結果專家說我們的號是假的......”

“二百塊錢？”

年長的護士直接問：“在醫院門口買的？”

“嗯。”

女人點着頭：“他們說鄭主任的號難掛，短期內就掛不到，之前我們也不信，可等了兩三天了......”

方樂這會兒已經到了近前，聽着女人的話。

事情其實很狗血，也很常見。

女人是農村來的，帶着自己的母親來西京醫院看病，想要掛鄭高峰的號，鄭高峰這位西京醫院的中醫科主任的名氣還是相當大的。

而且鄭主任並非每天坐門診，號確實不好掛，其實不僅僅是鄭高峰，西京醫院幾個科室的專家號都不怎麼好掛。

冷門科室還好一些，特別是患者比較多的，比如肝膽、心臟、內科、骨傷科等等這些科室，頂尖專家的號真的是相當難掛的。

西京醫院是秦州省最頂尖的醫院，各領域的幾位專家也是名聲在外。

女人來了之後沒進醫院就被醫院門口的黃牛攔住了，黃牛簡單的幾句話就從女人口中套出了信息，知道女人是想掛鄭高峰的號，就說這個號難掛，自己這邊有號，就是貴一點。

女人問了一下，對方開口就是二百，可把女人嚇到了。

二百塊錢，那可是不少人一個月的工資，像女人這種農村婦女，二百塊錢基本上夠幾個月的花銷了，平常買個菜什麼的，一月也才十幾塊錢。

黃牛倒也不急，女人在醫院排隊等了三天，前兩天鄭高峰不坐診，第三天坐診，沒到女人呢，號就掛完了。

這人在西京市要吃要喝，每天都要花銷，又掛不到號，女人一咬牙就買了一張黃牛號。

其實不少在醫院門口買黃牛號的都是女人這種可憐人，真正有權有勢的人家還不愁掛不到號，反而是沒錢的窮人是需要真真正正排隊挂號的，而這些人中本地人還好一些，外地來的吃喝拉撒都要算賬。

沒病沒災的話湊合吃點，湊合住一下，帶着患者，多少也要有個住處，幾天下來哪怕最初怕上當的人也對黃牛號動心了。

真要能提前看了病，少點花銷，也不算太虧。

可女人買了號之後，去了門診，還沒進診室，只是在護士台問了一下，自己的號是在哪個診室，護士看了一眼就說是假的。

二百塊錢買了一張假號，女人當時就懵了，再三確認之後失魂落魄的走到了門診門口，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於是就有了這一幕。

“挂號還是要到門診的挂號處，外面騙子確實多，以後注意着點。”

年長的護士也無奈，女人這種的她不是遇到第一位了，見多了，這會兒除了安慰兩聲也沒別的辦法。

給一個號？

且不說護士沒這個權利，即便是有，這個口子一開，以後這個說自己弄了假號，哪個在門口哭一場，那就難辦了。

在醫院有時候患者和患者家屬覺得醫生護士不近人情，覺得冷血，覺得難以理解，這情況了就沒點惻隱之心？

可站在醫生護士的角度，哪怕是在本職本責的情況下，有些事也是難以避免的，因為醫生和護士這個職業真的是最容易遇到可憐人，也是遇到可憐人最多的一個職業了，沒有之一。

“哇！”

女人聞言又禁不住哭了起來。

剛才女人倒也不是不願意搭理人，只是那一瞬間的絕望，整個人都在發泄情緒的過程中。

錢沒了是一方面，號是假的，就意味着她還要繼續挂號。

“來！”

方樂走到年輕的護士邊上，輕輕的拍了一下護士的肩膀。

“方教授！”

年輕護士有點意外，方教授主動招呼自己。

“噓！”

方樂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走遠了兩步，向護士招了招手。

年輕護士跟着方樂走到了一邊。

“方教授！”護士顯得有點激動。

方樂那可是醫院的名人，現在方樂雖然只是副主任，副教授，可方樂在不少年輕醫生和護士心目中比院長的地位還要高。

年輕護士並不是急診科的醫生，也只是遠遠的看到過方樂，都沒能說上過話，這會兒方教授主動和自己說話，這要是被其他的護士知道了，還不羨慕死她？

“方教授，我叫沈珍珍。”

“沈護士！”

方樂客氣的打了聲招呼，然後低聲道：“你過去讓患者去急診科挂號，就說那邊挂號檢查雖然貴一些，不過很快能有醫生，也有可能轉診。”

患者家屬遇到這種情況，無論是那位年長的護士還是這位年輕的護士以及方樂，多少都是有些同情的，只不過兩位護士是真的沒辦法。

別說兩位護士，就是尋常急診科的一位醫生遇到這種事也大都不敢出這種主意。

從程序上講，急診科是有優先權的，是應急的，任何一位患者到了急診科都能享受到醫療服務。

但是在實際中，為了讓患者有序就診，急診科的挂號費、門診費、檢查費是要比門診貴一些的，這也是為了避免所有患者都去急診科，有的患者不需要掛專家號，又不想去門診排隊，都是排隊，去急診科不好嗎？

費用是一方面，還有急診科首先是應急的，晚上門診關門之後沒限制，白天門診上班，不着急的患者急診科是要分流勸退的。

患者進了急診科，如果急診科的醫生處理不了，是要層層上報，或者邀請專科門診會診，是可以轉診的，但是下級醫生找上級醫生多少都要挨罵。

別的醫生大都不會管這個閑事。

方樂是急診科副主任，自己又有水平，所以也就不存在了，這種操作完全是符合流程的，也不存在開什麼先例。

“方教授，您太好了。”

沈珍珍點了點頭，還拍了一下方主任的馬屁，然後走了過去，湊在女人邊上給女人說了一番。

年長的護士剛才也看到沈珍珍跟着方樂去了，知道什麼情況，也鬆了口氣。

“真的可以？”

女人半信半疑。

“急診科的方主任水平很高的，去了那邊也有醫生先了解情況，你是外地的，總比外面等着強吧。”

聽着沈珍珍說了兩句，女人這才點了點頭，擦了擦眼淚：“謝謝，謝謝。”

“去吧，那邊就是急診科。”

沈珍珍給指了一下路。

女人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和衣服上的塵土，又進了門診，不多會兒攙扶着一位六十歲左右的老太太從裡面走了出來，看到老太太的樣子，不少人都嚇了一跳。

老太太別的情況先不說，一雙眼珠子竟然直接突出，已經到了眼眶外面，看着就嚇人。

“媽，您慢點。”

女人攙扶着老太太，慢慢的走着，原來剛才女人在外面嚎啕發泄的時候，母親還在裡面候着呢。

對於一位農村來的女人，到了省城，到了這麼大的醫院，本就人生地不熟，心中忐忑，卻遇到那種事，着實也不容易。

“還好遇到了方主任。”

年長的護士嘆了口氣。

“是啊，要是換了別的主任，還不一定管呢。”沈珍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