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頭我能先問一問,您為什麼會想到去寫這樣一個故事嗎?”
“這麼說可能有點奇怪,最初促使我創作的契機,單純是因為我覺得這讓我的生活產生了意義。”
“我可以理解為您對於故事本身就非常喜愛嗎?”
“不,其實就是字面意思。我曾經……有過一段非常陰鬱的日子,當時我很迫切地想從我的生活當中找到某些東西。最終,我成功了。”
“那是什麼呢?”
面對攝像機的鏡頭,衣裝得體的男人沉默了一陣。
直到採訪者以為誤觸雷區的時候,他才開口回答。
“一群人。我找到了一群人,或者說我遇見了她們。所以如果剛才你是想問我的靈感來源,這才是答案。寫作更像是我記錄我和她們之間回憶的一種方式。”
坐在高腳椅上的採訪者似乎終於領會他的意思,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這讓我想起網上的那些傳言和猜測。您可以在這裡正式回應一下大家關心的那個問題嗎?她們,真的存在嗎?”
採訪者顯出懇切又好奇的表情。
“這個嘛,我倒覺得不必去特意探究這件事。即便她們真的存在,她們本人可能也和公眾的想象很不一樣。她們其實也是普通人。”
“普通人?”
男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笑了笑。
“對。她們的生活也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比如說夢想。她們也有夢想,有的人看似已經達成曾經的志向——”
跳台之上,一道身影優雅地魚躍入水。
“很好!”
她沒有努力去游到賽道盡頭,而是折返破出水面,抓着扶梯緩緩走了上來。
舉着相機和反光板的工作人員比划了個OK的手勢,她露齒而笑,幾縷濕發貼着臉頰,充滿健康活力的笑容幾乎無可挑剔。
“有的人則還走在和夢想相背的路上——”
“Five、four、three、two、one……不對!又錯了!”
面向練習室鏡子的女人有些煩躁地往後撩了撩頭髮。她皺眉轉過身來,剛想說話就聽見兩聲提示音。
對着眾人擺擺手,她走到邊上喝水,然後才低頭查看起了信息。
『下周周五有個場子,過來嗎?』
『你幾點回家?還記得我之前的警告吧?不要再去那種地方了!另外…回來之前記得去便利店一趟』
“又比如說事業。”
“這難道不是一回事嗎?”
“當然不是。夢想是想做的事,事業是不得不做的事——”
“啊,您好。”
“您好。”
“代表您好。”
“你們好。”
腳下生風地提包走進電梯,她矜持地應對旁人的問候,臉上轉瞬即逝的微笑還算親切,但眉眼平靜至極。
“她們中間也有人不知道該不該說是事業失敗——”
“你一定要這樣嗎?你打算以後都這麼做事嗎?!”
緊閉的會議室門隱約傳出震怒的聲音,路過的人忍不住紛紛側目,相視一眼後又各自搖頭。
“今天又怎麼了?內部還是外部?”
“外部,而且還抓了不止一個。現在那邊打電話過來,結果不就變成這樣了。”
“嘖。”
“愛情同樣不可缺少——”
有着不少人的走廊,一對男女緊緊相握住了手。
“別擔心。”男子附到她耳邊低聲笑着,“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呢,我可是要陪你生活一輩子。”
女子轉頭看去,眼波溫柔了下來,唇角也淺淺彎起。
“不過要是感情不太順遂的話,那也能理解——”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找人談戀愛?”
“現在什麼夢想啊、事業啊,全讓你如願了,差不多也該讓父母高興一下了吧?”
“結不結婚不僅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啊……”
桌子對面的母親絮叨地講着,她只佯裝聽不見,一邊吃飯,一邊瀏覽剛剛點開的幼貓飼養記錄帖子。
“還有家庭——”
『女兒,覺得累嗎?』
『如果太累的話...那就回家來吧』
『你喜歡的音樂,又不是只在外面才能做』
『我們都很想你』
把懷裡的吉他放到床上,她看着屏幕上顯示的文字,默然片刻就微微一笑。
“我偶爾會感到親人才是這世上我們最難相處的對象——”
獨自化好妝,放在旁邊的手機就振動了兩下,收到經紀人發來的消息。
她連忙抱上今天演出需要用到的樂器,躡手躡腳跑到玄關換鞋,客廳沙發那邊突然就有人探頭看來。
“想死的話,那就再試着偷跑出去吧!”
“——所以,夢想、事業、愛情、家庭,這些普通人生活里存在的因素,她們也有,她們也在經歷那些別人會經歷的事,最重要的是,她們也在追逐幸福。”
“幸福?”
“嗯。”
“我認為不管夢想是否達成——”
“俞利啊,麻煩把頭稍微低下來一點。”
“哦,好。”
當得到示意拍攝結束,她轉過頭去由着造型師幫忙整理妝發的瞬間,原先洋溢的笑意就消失不見,只餘下若有若無的淡漠與勉強維持的禮貌。
“孝淵老師?”
耳邊傳來動靜,她直接把手收到背後,故意半笑半嚴肅地轉身說:“練習再用心一點!知道了嗎?特別是瑞秋,不要到了最後關頭忽然放鬆。”
“是!我知道了!”
方才還被她訓得猶如鵪鶉的姑娘們這會兒笑得很自然,恭敬地抱着水壺整齊鞠躬。
“不管事業是否成功——”
“你們昨天躲開室長偷偷跑出去了?”
“啊,好羨慕……”
抬頭看看正在變動的樓層數字,她隨意掃了一眼旁邊那些講着悄悄話的女孩。
開車回到公司,進了辦公區,格子間里的職員們趕緊起身,她一一頷首還禮,腳步不停。
辦公室的門被隨手關上,發出的聲響很輕。陽光灑入,門邊安裝的名牌折射着一抹金色的光澤。
那上面註明,『代表·鄭秀妍』。
“砰!”
“呀!徐朱玄!”
門被猛地打開,所有人下意識揚起頭來。
“你有本事就不要再回來!”
伴隨着氣急敗壞的吼聲,許多待在座上的人暗含崇敬地目送那道窈窕有致的背影徑直離去。
“不管愛情是否順遂——”
“下一位患者。”
頭戴燕尾帽的護士走了出來,翻看錶格喊人:“鄭敬淏……鄭敬淏患者在嗎?”
“這裡!”
她馬上高高舉起手,另一隻手依然緊牽着男子,兩人共同站起身來。
“我是鄭敬淏的監護人!”
看了看錶上登記的那個叫“崔秀榮”的監護人姓名,這名護士就點點頭,側身讓開說:“二位請進吧。”
“呀,李純揆,媽媽在說什麼你完全沒聽見嗎?”
“哎我知道了!別說了!”
總算按捺不住地反手把勺子拍在桌上,她又低下頭去嘀咕:“您以為談戀愛還有結婚是多麼容易的事嗎?我總不能隨隨便便就找個人把自己嫁出去吧?”
“誰讓你隨便找了?你身邊有沒有合適的對象,你不知道嗎?”
“媽!”
她神色嚴正地抬起雙手做了個“叉”的動作。
“這話題就到底為止,你要再說下去,我真的生氣了,明白了嗎?”
母親欲言又止,最終很無奈地嘆出口氣。
“以及,不管和家裡人是否和睦——”
“我當然也想回家,但明明之前都花了那麼多時間了……”
她打字到了一半,咂嘴搖頭,又將輸入框里的話全部刪除,重新喃喃自語:
“媽您的身體怎麼樣?夏衍和哥哥,他們倆怎麼樣?夏衍現在還在鬧着要當idol嗎?”
輸完這幾句話後,她本來還想在後面附上自身的意見,思來想去,又面色釋然。
“算了。我又有什麼立場教訓那丫頭。”
“爸那邊我暫時安撫住了,你真有急事的話就快點出去吧。早去早回。”
她整個人立刻如同雨後從地里冒出的蘑菇一般,從椅子上騰地站起,拉住對方的手癟嘴說:“Thank you brother!”
哥哥從她那裡收回了手,好笑地說:“快點走吧。好像人已經開着車在外面等着了?”
“我下次一定請你吃飯!”
“不必了。我知道,你正在計劃着搬去紐約對吧?”
剛跑到家門口的她背對着哥哥,身形一頓。
“我和Michelle都猜到了你的計劃,她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態度和我差不多。我們支持你的決定。”
她猶猶豫豫地回過頭來,望向哥哥。
哥哥笑了下,忽地對她握拳說:“加油,黃美英!”
她愣了愣,又笑又氣地跺腳。
“——無論過程如何,若是結果幸福的話,我覺得就足夠了。我們之所以努力經營我們的生活,不正是因為想獲取幸福嗎?她們也是如此。”
男人講到這裡莫名停頓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對採訪者說:“我想到了。”
“什麼?”
“那個理由。我之所以會寫這樣一個故事的真正的理由。”
“所以是什麼,那個理由?”
“我希望她們能夠在我筆下得到幸福。”
他說著話就自我肯定似的,又看向攝像機黑漆漆的鏡頭,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語。
“如果她們能幸福就好了,這就是我寫這個故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