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們終於停止檢查，一起聚到護士站。
一把手李院長目光炯炯地看向急診科苗主任：“苗主任，你有什麼看法？”
苗主任撓了撓頭：“李院長，要說是溴敵隆中毒的話，雖然有那麼點跡象，但距離確診還遠得很。”
“而且我們也用過維生素K1了，效果並不理想。”
“尤其這些休克的重症病人，幾乎毫無作用。”
“所以缺乏支持中毒的證據。”
李院長在公眾場合一貫都是溫和的，此時語氣卻有些嚴厲：“苗主任！許主任親自指出溴敵隆中毒的可能性，這絕不會是無的放矢！一定要重視！”
許主任？
讓李院長這麼說的許主任還能是誰？
溴敵隆中毒？
韓醫生和護士長再次對視，腦海內浮現出剛才那個鄉下小醫生的模樣。
糟糕，我們好像錯過了一次立功+避免犯錯的機會。
那就是說，我們好像自己推開了立功機會？還可能犯下了錯誤？
但是，就算許主任親自下令，難道能真的這樣子使用維生素K1？
這不得死人？
大門再次被推開，一個令韓醫生驚訝的身影走進屋內。
縣裡所有醫務工作者的領導：wei健委主任許英紅！
許英紅接到王磊請求後，馬上就給謝紅梅打電話，告誡她要以病人生命為重。
聲調語氣雖然不重，但話里隱藏的意思很重，嚇得謝紅梅立馬趕往醫院簽字。
許英紅歲數大了，很容易勞累，晚上若非要事，絕不出門。
辦完這事後，她深覺自己是個有擔當的人物，對得起這個職位，便愉快地洗腳上床。
躺在床上看了一集電視，她忽然覺得不對勁，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
到底忘記啥了？
今天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做早飯，上班開會，看報喝茶批文件，做晚飯，王磊打電話……王磊的電話！
王磊說懷疑溴敵隆中毒，說縣裡最近大規模滅鼠。
對啊，大規模滅鼠就是我們和其他部門聯合推動的，用的就是溴敵隆！
王磊說溴敵隆主要經由糞便排泄，那就是說，無論不法商販用被毒死的老鼠肉假冒，還是餐飲店被排泄物污染，都可能導致人類中毒！
現在是只有王磊一個人報告了疑似溴敵隆中毒，但萬一其他醫院也有類似病例，卻因為誤診或者忽視，而沒有報告呢？
許英紅一骨碌爬起來，身手之敏捷，嚇了老伴一跳。
“你幹什麼？”
許英紅不理他，抓起床頭柜上的手機，首先打給縣醫院的李院長。
李院長也嚇了一跳。
他是聽人提了一嘴的：這兩天有幾個休克病人，雖然能穩住，但不容易好轉。
當時他只泛泛地說了句要重視，其他就沒多說什麼。
休克嘛，醫院裡最常見的危急重症，醫生們對此經驗豐富。
這種常見病，讓他們去救好了，如果沒有額外彙報，不必要多關注。
但許英紅這麼一說，李院長心頭巨震。
大規模中毒引起的休克，跟其他疾病引起的休克，那絕對是兩碼事。
他當即就沖向醫院，一路上接連給領導班子打電話，讓他們立刻趕來醫院。
此刻，所有人齊聚急診科，目光凝重地看着苗主任。
“苗主任，到底能不能排除溴敵隆中毒？”
苗主任亞歷山大，血壓都高了二三十個點。
“這個，要說排除，依據不足。”
“那就是傾向於成立？”
“不不不，”苗主任慌忙搖手：“確診還差得遠，差得遠。”
“到底是確診還是排除？”許英紅不滿了：“什麼時候能有準確結論？”
苗主任擦了把汗：“唯一的確診依據是毒物檢測。縣裡市裡都不能查，要看省里有多快出結果。”
許英紅更不滿了：“沒有檢測結果就不救人了嗎？剛才我聽謫仙鄉彙報，他們就用大劑量維生素K1救了一名休克患者，他們有毒物檢測結果嗎？”
誅心之論啊許主任。
您難道會不知道檢測結果的重要性？
還有，這大劑量維生素K1，是正經醫生敢用的嗎？
只有那些網紅芒硝醫生、茄子醫生、綠豆醫生才敢這麼亂來吧？
謫仙鄉那個病人是好轉了沒錯，但憑什麼就能確定是大劑量維生素K1的功勞？
這些都算了，最可恨的，謫仙鄉的謝紅梅，她不是好人啊。
你特么的自己亂用藥就算了，還跑到許主任那邀功，害得我們里外不是人。
自李院長以下，縣醫院的一干人等內心戲豐富，又不敢明說，憋得那叫一個難受。
“怎麼都不說話？”
許英紅直接點將：“李院長，儘快將血樣送省里檢測，儘快組織會診，重點討論大劑量維生素K1的應用。”
李院長趕緊表態：“好，我馬上組織全院會診。”
送走許英紅，李院長吩咐手下打電話。
一個個本縣最出名的專家被叫來，團團坐定，商討一個他們覺得很荒謬的議題。
“這還用討論？肯定不行啊。”
大內科主任最直爽，他也不管這是許主任的要求，第一個表明自己的看法。
有他帶頭，意見迅速統一。
“對，10毫克都會死人，150毫克……呵，哪個天才想出來的？”
“有些藥物確實是劑量越大效果越好，但毒性必然隨之增加，總不能為了救人先殺人吧？”
“對，謫仙醫院這個病人沒死是運氣，怎麼能拿病人的性命去賭呢？”
李院長不由使勁揪住自己眉心。
這幫人啊，都是迂腐頑固的學術派，不懂事。
可他們不懂事，我得懂事啊。
他咳嗽一聲，旁邊的辦公室主任連忙使勁按手，會議室迅速安靜下來。
李院長環視眾人：“醫學上的事，咱們都不必說得太絕對。”
大內科主任鼓起眼睛，很想來一句：15倍！你知道15倍劑量是什麼概念嗎？這種事憑什麼不敢絕對？
不過他跟王磊一樣，是“傻”不是蠢，最終還是憋住了。
“咱們醫院畢竟不是美奧診所，咱們更不是國際頂級專家，還是要謙虛一點。”
這句話有道理，大內科主任的眼珠子稍稍收斂，頓時從金魚的大泡泡變成了青蛙的小突突。
“這樣吧，小方，你現在就查一下，看看有沒有這方面的資料。”
會議室里就有電腦，小方迅速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