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段控血？”
羅伯特複述一遍，胸中掀起驚濤駭浪。
他的聲音通過話筒傳到學生們耳中，見他忽然發起呆來，一個學生起身問道：“羅伯特老師，請問肝段控血是什麼意思？王老師說的飛過去、推回來又是什麼意思？”
“羅伯特老師？”
“啊~”羅伯特回過神來，想起自己的責任，連忙解釋道：“肝膽手術，第一步就是止血。”
“現在的止血方法，分為入肝血流控制，以及出肝血流控制，後者效果差，弊端大，只能輔助。”
“入肝控血，也叫全肝控血，方法是分離出肝蒂，然後阻斷它。”
“但是剛才說過了，這位患者粘連嚴重，肝蒂無法分離，也就無法阻斷。”
“秦醫生提出的肝段控血，我是第一次聽說，顧名思義，我想應該是只控制肝段血流，而不是全肝，秦醫生，是這樣嗎？”
秦沛點頭：“全肝控血止血效果好，但是會引起全肝的熱缺血損傷、缺血再灌注損傷、肝功能不全、門脈血栓形成……等許多問題。”
“而肝段控血，隻影響要切除的肝段，對要保留的肝臟沒有影響。”
“對！”羅伯特已經想通了：“這個方法把肝臟解剖充分利用起來，與之相比，全肝控血簡直，簡直……”
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乾脆拍了一下桌子，讚歎道：“精細化、局限化，最小的損傷，最好的效果，這才應該是肝臟手術發展的方向。”
學生們聽得半懂不懂，見羅伯特這副樣子，不禁心癢難搔。
那位學生還沒坐下，乾脆追問道：“羅伯特老師，請問具體怎麼利用肝臟解剖？”
之所以有了現場解說秦沛，還要設一個示教室解說，就是為了詳細講解的。
眼看王磊還在做細緻的準備工作，羅伯特深入解釋道：“我們知道，肝臟內動脈、靜脈、膽道豐富，卻不是雜亂無章的，而是隱含着種種規律。”
“一般而言，我們可以把肝臟看做樹狀結構——N棵樹（動靜脈膽管等）組成的結構。”
肝臟的樹狀結構，有點像鄱陽湖乾枯露出的“大地之樹”。
那株大地之樹以及周圍地面，就是一個極簡版的肝臟截面。
既然是樹狀結構，就意味着能以樹為分界，把肝臟分為N個肝段，為診治提供理論基礎——
比如肝癌切除，大家都知道，癌這玩意會跑，除了能直接生長外，血管、淋巴管都是它的高速公路，所以切除的時候，不應該局限在肉眼可見的癌組織上，而是應該多多益善。
但多到什麼程度合適？切掉整個肝臟一勞永逸？
那樣的話，人還沒被癌殺死，就先被醫生殺死了。
分段後就簡單了，如果沒有明顯的浸潤轉移，那麼，把癌組織所在的肝段切掉，可能是比較合適的。
解釋了肝段控血後，羅伯特又說道：“至於什麼是飛過去、推回來，大家看下去就知道了。”
“哦，肝段控血開始了，現在做的是肝左內葉上段。你們看，先分離肝動脈，預埋阻斷帶，這是止血關鍵。”
對於羅伯特這個水平的醫生來說，很多事都是推開一扇門而已。
秦沛不說，可能一輩子都看不到那扇門。
秦沛一說，他哪怕不去推，都能推理出門後面的東西。
所以王磊現在所做的每一步，羅伯特都能理解。
一台手術看完，如果還拿得動刀，那他完全可以複製。
“現在是超聲定位門靜脈分支，下一步就是鉗夾阻斷它……”
砰！
老頭忽然猛地一拍桌子，眉飛色舞：“好主意！大家注意，這又是王醫生獨創的術中阻斷法——他沒用鉗夾，而是置入了氣囊導管。”
“相比於鉗夾，導管更可靠更……哦天哪！”
老頭一驚一乍，弄得學生們的心臟也七上八下，就跟突發早搏似的。
“剛才那位同學問怎麼利用肝臟解剖關係，你們睜大眼睛仔細看，王醫生就要給你們最好的解釋了。”
畫面中，王磊已經放好球囊導管，助手們開始注入染色劑。
不多會，染色劑就通過導管進入門靜脈分支，由於血流已經阻斷，染色劑全部停留在將要切除的肝段內。
屏幕效果上，就是整個肝段被精確染色，與周圍要保留的肝組織涇渭分明！
學生們個個眼睛瞪得溜圓，他們從未如此準確、深入地理解過肝臟解剖的作用——
為什麼染色劑能精準染色，不往別處亂跑？這就是對肝臟樹狀結構的利用啊。
反過來，不就說明這是一個相對完整的單位嗎？切除它，就不至於和其他部位“勾勾搭搭糾纏不清”。
羅伯特說得沒錯，還有比這更完美的解釋嗎？
難怪趙教授非要請秦老師講課，非要帶我們來看示教，坐在教室里看書，永遠不可能有這麼生動形象的認識，永遠不可能有這麼深刻的記憶。
別說他們，就連羅伯特都忍不住搖頭晃腦：“原來這才是球囊導管真正的用意，這樣一來，就只要循着染色劑的範圍切除，精準又快速，真是個好主意。”
其實對於王磊來說不需要染色，他能清晰地看到整個肝段內部狀況，但既然已經選擇了其他人也能做的術式，就乾脆把各種方法都毫無保留地用了出來。
完成染色後，所有準備完成，王磊順利切除肝左內葉上段，然後如法炮製，將肝左內葉下段也同樣進行控血，再行染色、切除。
剛才那個學生又舉起手來，羅伯特笑道：“同學你真是勤學好問，這次想問什麼？”
“肝段、肝葉，都是按照樹狀結構劃分的。既然兩個肝段同屬一個肝葉，為什麼不能直接進行肝葉控血、肝葉切除，非要分段切除呢？”
羅伯特楞了一下，這位學生問得其實很有道理。
如果把切除肝葉當成吃油條，王磊的做法，就相當於把一根油條分成兩股，一股一股地吃，看起來有點傻。
他沉吟了一下：“分段有分段的好處，看王醫生這做法，主要目的可能是為了減少血控時間。”
那學生點頭：“我也想到了，這樣做，只需要先阻斷一個肝段，另一個肝段不會發生缺血缺氧。”
“但是老師您剛才說了，全肝阻斷的弊病，在於打擊面太廣，需要保留的肝組織也遭受了不必要的缺血缺氧。”
“肝段血控就不一樣了——既然別的肝組織不受影響，既然這位患者的兩個肝段都是要切除的，缺血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