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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議和信的事情我的確早有耳聞,是突然流傳在軍中的,好在發現得早,否則定會動搖軍心,把墨幾叫去也是為了這件事。”楚淮最終還是緩緩地開口,手指無意識地捻在一起磨蹭着,“沒告訴你是、是因為你是墨家的鉅子,我不希望我們因為這些事情意見相佐,這次回來晚也是……是我不對。”

他這麼一說餘歡記起前些天她在軍營的時候,他曾說過要她別再繼續做鉅子,原來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知情了。不過得知這件事並非出於楚淮的安排餘歡還是鬆了口氣,自從到了關北城後她向來是萬事順意,不管是事業上還是與楚淮的感情上都呈現喜人的上升趨勢,而這一次的打擊來得突然而致命,連日來的意外已讓她筋疲力盡,最最信任的兩個人又都不在身邊,她獨自一人被困在空曠的院子里,時間一下子變得極為漫長,種種的設想輪番在她腦子裡浮現,總有一些胡思亂想見縫插針地鑽進來,她根本無法控制。

“查出是誰散播的謠言嗎?”先在軍中散布謠言,又利用聞十在關北城煽動墨者,玻璃廠與紡廠的意外,一封小小的議和書引起如此軒然大波,其背後定然不是一個兩人就能辦到的。

楚淮微一搖頭,“查什麼?不是瀛人就是京城那邊的人,眼下與瀛人最後一戰在即,不止瀛人害怕,京城也擔心咱們打完瀛人掉頭就要入關,巴不得關北現在就亂起來。”

餘歡聞言稍稍有些尷尬,是啊,這麼簡單的事情,她對別人都說得明明白白,到了自己這卻又動搖起來。餘歡正想再問問墨幾的事情,突然發現楚淮一直背對着她,站在桌子邊兒上用手指頭一下下地搓桌子,說話也是問一句才答一句。餘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是生氣了,氣自己不相信他,也難為他在氣頭上還拉得下臉來道歉。

餘歡也覺得自己這次實在不該,挨到他身後去,自後頭小心地抱住他的腰,在他背上蹭了蹭面頰,“紡廠死了人,聽說是蒸死的,把我嚇壞了。”

楚淮沒掙開她,用鼻子眼輕輕地發了個聲,也不知道是“嗯”,還是“哼”。

餘歡的聲音無精打采地,“我每天晚上都做夢,嚇得睡不着覺,想轉身抱抱你,可一回身,身邊是空的。”

楚淮深吸了一口氣,搓桌子的手也不搓了,手都抬起來想摸她的手,想了想又放下了。

餘歡吸吸鼻子,“還有外頭圍着的人,雖然我對着他們的時候好像什麼都不怕似的,可回來我就擔心,要是他們衝進來怎麼辦?要是他們把我打死了怎麼辦?我身邊都不敢多留人,就怕她們受我連累……”

“好了,別說了。”楚淮回過身把她抱進懷裡,挫敗地嘆了口氣,反正佔上風什麼的他這輩子是不用指望了。不過也是他少想了,只顧着生氣,卻不想想她這幾天是怎麼過的,見慣了她的穩重堅強,都忘了她也才二十來歲,他不在,她就要對這一城的百姓負責,出了這樣的大事身邊連個可商量的人都沒有。

“是我疏忽了。”他態度誠懇地承認錯誤,“我與墨幾商量了一下,這次墨家之所以被人利用,無非是墨家擴張太快引人注目,而單純的增加墨者的人數實際上並不一定能達到發展墨家的目的,所以我希望墨家先不要收納新的墨者,墨家講堂也暫時停辦,等打退瀛人,我們再對墨家以後做長遠規劃。”

餘歡心裡有點不是滋味,這相當於把墨家打回原狀了,墨家經過兩年多的努力才在關北城打開局面,其間墨者們付出了多少心血,經此一事都將付諸東流了,而楚淮對這樣的結果未必不是樂見其成的。

可她還是點了點頭,這已是解決眼下困境最好的辦法了,不適當地打壓墨家,恐怕會造成軍中異動、軍心不穩。

隨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都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地抱着,直到餘歡摸到楚淮胸前有一塊硬硬的地方,她伸手過去敲了敲,“是什麼?護心鏡?位置錯了啊,你這是護胃鏡。”

楚淮失笑,先前氣氛中那一絲難言的尷尬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他還是不太情願把那東西拿出來,他誤了回來的時機,就是因為這東西。

沒用他動手,餘歡自己把東西拿了出來,見是一個巴常大小的扁鐵盒,餘歡掀開蓋子,一眼就見到了裡頭嵌着的水銀鏡,她低呼一聲,對着那鏡子看了又看,愛不釋手。

楚淮見她只留意那鏡子,咳嗽一聲,把小盒裡擱着的一把小團梳拿出來,“還有這個。”

那小梳子十分精緻,通體烏黑,薄而不脆,梳體上流轉着一層淡淡的光澤。餘歡將梳子拿在手裡,入手沉甸甸的,她想了想笑道:“難道是青絲石做的?”

青絲石是百里山特有的一種石頭,其黑如玉,極為堅硬,要將一塊青絲石打磨成這麼小的一把梳子,定然費了不少的功夫。

楚淮唇邊含着笑,“是青絲石。”他當初見到這個鏡盒就覺得裡面缺了點什麼,苦思幾天後他終於有了決定,連夜跑到百里山去摸石頭,又花了一天打磨成形,這才誤了事。

不過雖然誤了事,他還是指着手握處讓餘歡看,那裡刻着一條線條極簡的小魚。

餘歡笑開來,踮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兩人間的誤會解開了,不過外頭的風風雨雨還需要他們兩個一同面對,楚淮沒有急於求成,而是先讓人去軍營把墨幾和已經參軍的墨武們叫了回來,由這些墨家元老一起出面召集墨者開墨家大會,楚淮當場與聞十對質,問他議和書來自於何處,又因何認定一切是楚淮布的局。

聞十雖不相信楚淮,但對墨幾墨超等人還是信任的,傲然道:“你們可還記得老鉅子的另一個義子,墨追?他當年與我們理念不合一氣之下遠走他方,如今也在關北軍中,就是他發現了楚淮的陰謀,趕來通知我。”

墨幾早在他說出墨追的名字時就變了臉色,墨追背叛大慶轉投北狄之事只有餘歡和墨離、墨幾、墨超幾個人知道,當年他受傷逃走,卻不想如今北狄已平,他卻仍在做這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原本墨幾瞞下墨追叛國一事是為了控制影響,也因為墨追是老鉅子的義子,他不願老鉅子為此蒙羞,誰想就是這麼一個疏忽,竟然讓墨家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

聞十聽說了墨追的事情後極度震驚,過後便是難以置信,細細想來,墨追的話並不是全無破綻,就以聯絡來說,就算墨追不服餘歡、防備墨離,可墨幾是墨家的核心人物,為人更是不偏不倚,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墨追該通知的都是墨幾而不是他聞十!

可當時……文人意氣!聞十悔不當初!虧他每每談起政局、談起那些傲骨御史都不屑一顧,說他們為名搏命,現在他不也在做同樣的事?

藉著聞十的悔恨墨幾宣布了他與楚淮定下的暫住墨家發展決議,眾人還在震驚着墨追的背叛,對這決議並沒有過多的異議。

解決了墨者的躁動這件事便平復了一半,聞十自有墨家法規處置,楚淮帶着餘歡馬不停蹄地趕往知府衙門,那裡還有一群死者家屬及義憤群眾等着他們給個說法。

依楚淮的推斷,玻璃廠和紡廠的意外應該都是墨追那伙人做的,墨追到底投靠了誰還是未知之數,不過陰謀是肯定的,只是他們空口無憑,並不能取信眾多百姓。這次楚淮反其道而行,不談陰謀,只把這事當成一件意外來處理,百姓們為死去的工人心痛,但讓他們憤怒的卻是紡廠當時的態度,紡廠隱瞞了這件事,並欺騙百姓說這工人當天曠工,意圖推卸全部責任。

楚淮一層層地查上去,找到下達這命令的紡廠廠主武大洪,令其賠償高額的補償金給出事工人家屬,並就隱瞞一事向全城百姓致歉,最後由楚淮出銀子成立工人工會,切實地保障工人的利益,確保其不受到不平等對待。至於那名工人死亡的真相,只能等將來真相大白之時再昭告天下,以慰亡靈。

雖然楚淮的反應足夠迅速,可這件由墨家引起的軒然大波還是持續了整個月才漸漸消彌下去,由於那名工人是死於火輪機,往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願意再沾火輪機的邊,紡廠不得已停業整頓,玻璃廠原料受損全面停工,連帶着被服廠、罐頭廠全都無法運轉,這次的損失不可謂不大。

已經是十月。

關北的十月已正式進入冬天,前線捷報頻頻,瀛人缺衣少食,雖佔據了北狄的大部分領土,可瀛人並不適應關北的冬天,寒冰刺骨的巨大海風又限制了他們發達的海上運輸船,他們已許久沒有得到補給,年底之前定能結束這場僵持了近三年的戰役。

餘歡仍在做她的火輪車研究,可惜月前那次風波極大地摧殘了墨匠的團結性,雷一雷二木三木四等人還好,可那些新加入墨匠的匠人難免心思浮躁,又因楚淮限制了墨家的發展,許多人選擇退出機關營,擔心將來再有波動受到牽連。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不過餘歡今天還是很高興,她收到了一封信,裡面龍飛鳳舞地寫了八個菜名,餘歡火急火燎地從機關營趕回來,進了王府的門就往廳堂沖,跨進門檻大喊一聲,“爹!”

廳堂內站着一個人,聞聲轉過身來,淡青色的長袍、白玉腰帶與白玉發冠將此人襯托得清曜如玉。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