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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一條河,血色的河水聚着迷茫的霧氣,靜靜流淌。偶爾水湍急了些,拍打在形狀怪異的石頭上,發出的聲音像是令人發怵的吶喊和哀嚎。

彼岸,大片大片的血色朱華開得正艷。

我在花叢里歡暢奔跑,一直到了那盡頭。

盡頭,立着一個人,長發飄飄,身體卻像雕塑一般動也不動。

我聽他嘆了口氣,一字一句地道:“你看這忘川河裡的水,全是紅塵痴念。過了這忘川河上了奈何橋,一個輪迴也不過千百餘年。我等了數不清多少個輪迴,你究竟還要我等多久呢。”

說罷他緩緩轉過身來。

一看到他的臉時,我就給嚇醒了,猛地從榻上翻了起來。

身體隱隱作痛,原來我從榻上翻起來時一歪翻到地上去了。榻上一床薄被嬌羞地蓋在了我的頭上。

我腳踝磕到了床沿,青了一塊。

我呲牙咧嘴地爬起來,疼得我直抽氣呔。我將被子撂腳下踩了兩腳再扔上榻,方才解了氣緩過來了些。但考慮到我睡覺要蓋被子,我便又沉住氣爬上榻將薄被上腳踩的塵給彈了去。

說來說去,還不是那個夢給整的。

夢裡那人轉過臉來,我是瞧得清清楚楚,不是師父是誰。這還是七萬年來師父第一次入我的夢。

我私以為,徒弟第一次夢見師父應是十分和氣的。師父坐在上方,聽我這個徒弟坐在地上的蒲團上念念有詞地講述所領悟的道法。罷後,師父欣慰地看着我微微一笑,道:“弦兒不愧是師父的徒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為師滿意得很。”

如今總算是夢見師父了,可卻不是我幻想的那樣一副光景,更別說聽他道一聲“弦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為師滿意得很”了。

眼下我卻是糾結得很。回想起夢裡師父的那番話,我腦子一點都不好使,混混沌沌的,體會不出師父的深意。

但我總覺得,這樣下去很不好。師父是我師父,我對師父的敬意天地可鑒,可我卻做了這麼個意味不分明的夢,十分戳心。

那夢境,表現不出我對師父的滔滔崇敬。

一時,我頗為憂傷。

雖然天色還早,我卻無心再眠。遂我收拾收拾了滿面愁容,踱出了屋去。

早起的神仙有飯吃。想必現在六師兄恰好將早膳給準備妥當。

說起來我們昆崙山師父與眾師兄以及我這個小師妹的膳食一直是六師兄負責一手操辦的。

六師兄為人實在,不如其他師兄們喜歡投機取巧,他只是少了根筋,有些死心眼。因為六師兄別的什麼不學,偏偏在三四萬年前喜歡上了鑽研廚道。

當年六師兄的廚藝慘不忍睹,我記得我第一次品嘗六師兄做的菜的時候就嘔吐了,不光我一個嘔吐了,其他師兄吐得比我更甚,當時他們還個個扼住脖子一副要自我了結的樣子,看得我着實解氣。

只有師父一個人皺了皺眉頭,抿緊嘴唇,頗為淡定道:是有些難以下咽。當下六師兄就默默收拾桌子,一臉哀怨。

那時師父常對着六師兄嘆氣,但嘴上卻說得好聽。師父說,道有方方面面,各有所長,如六師兄這樣的,以後出門也能有口飯吃養得活自己。

我私下裡常唏噓,就六師兄那悟性還指不定能不能養得活就先給自己毒死了。

索性還好的是,六師兄是個能承受住打擊的人,自那以後他越加勤奮鑽研,一發不可收拾。直到現在,他的廚藝雖談不上天下絕倫,但也不再難以下咽。

我出了自個的卧房,一路閑逛着往吃飯的地方走去。

這大早上的,我們昆崙山的景色真是怡人。微風有些和煦,浸點兒涼,將山間的迷茫霧氣吹拂得一盪一盪的,煞是養眼。

我心情亦跟着飄忽了起來,十分舒暢。

一路走過去,甚巧,我遇上了大師兄。

此刻大師兄正洒脫地坐在屋前的石台階上,單手抵膝撐着下顎看着遠方,神情有些悠遠又迷茫。照妖鏡他也不照了,儀容也不怎麼時時刻刻整理了,安靜得很。

這倒怪了,自上次人間回來之後,大師兄時常這副模樣。我心下有些疑慮,莫非大師兄人間一趟突然悟道了?

以往每每大師兄與我閑磕牙時,一張八卦嘴滿帶騷氣洋溢得那是天花亂墜,這三界芝麻大點小事都能被他說得驚天動地,委實厲害。可如今,他變得一副正經樣,不騷搖了亦不八卦了,真真是日月顛倒都難得一見的事。

我思量了下,走過去與他同坐。

大師兄卻是看也不看我一眼。估計他還沒回過神來,不知道我在他旁邊坐着。

於是我戳了戳他的臂膀,他側過頭來看着我,有些茫然有些痴呆。

半晌大師兄才道:“天色已暗,小師妹怎麼還不去歇息?”

我正了正聲,深沉道:“天還未暗透,待我先多逛兩圈。”

我沒告訴他我才將將起來,他也還不曉得現在是早晨不是夜晚。看來這次他真是精神恍惚得有些不合理。

我亦單手抵膝撐着下顎,隨大師兄一起看向遠方。

看得累了,除了白茫茫的雲霧,我卻是沒看出個別的名堂來,遂問大師兄:“大師兄你可是頓悟出什麼了?”

大師兄嗯了一聲。

我便又問:“那你看見了什麼?”

他張了張嘴,停頓了一會兒,婉轉道:“姑娘。”

原來那貨如此要死要活竟是飢渴成狂,虧我還本着菩薩心腸想可憐他一回!算了,同為仙友一場,本神仙也不跟他一般計較,遂關懷了一聲:“想必大師兄是先前去巫山看雲雨時同攜太多姑娘了,累着了。我勸大師兄還是莫要太操勞的好。”

大師兄訥訥地看了我一眼,隨即怒道:“小師妹,你怎可如此膚淺!”

我有些不大順暢,大師兄怎能隨便將“膚淺”二字掛在嘴邊,他真真是膚淺至極!

但膚淺歸膚淺,眼下見大師兄如此形容枯槁的模樣,我卻是有心幫他。我想了想,遂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話本來,遞給他。

大師兄疑惑地問:“這是何物?”

我沉吟道:“好東西,可以先借你慰藉慰藉。”

正好,前兩天我想將此本與沛衣師兄的無字天書作交換,他卻死活不願。恰逢此刻可以派上用場做大師兄一個人情。反正此本憑着本神仙的悟性早已鑽研了個透,已經毫無新意可言。

大師兄接過小話本,頗為不屑。大抵他是以為我必定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於是他便狀似敷衍性地隨便翻了翻。

這一翻,大師兄的手順帶着眼皮一起抽筋了。那架勢,比抽風還要好看上幾分。

我正觀賞得意猶未盡,卻聽大師兄低吼一聲,甚為嚴肅道:“小師妹,你何故會有如此齷齪的東西!簡直是不堪入目!”

我一聽就拉下臉來,沒好氣道:“常言道,世間萬物之善惡,全憑看者一念之差。大師兄能如是說,你委實是齷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