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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滿頭大汗百般焦急地大力推開房門,屋內燭火燃得昏黃一片,我顫了顫聲,叫道:“師父?”

只見師父一人坐在桌前,單手斟着水酒,神色寂寥。聞聲,他手頓了頓,抬起眼來。

下午將師父一人扔在茶樓里,我獨自跑上了街去買東西。不想待好不容易尋到一個我滿意的東西出了店門時才驚覺天色已經暗了。我匆匆跑回茶樓,只可惜茶樓里的客人已寥寥無幾,師父也已經不在那裡,我便才又跑回了客棧來。

我曉得是我做得不對,讓師父在茶樓呆了一下午,自己卻在大街上跑。我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回來時師父已經不在這裡。

我就站在門口,吁了一口氣,道:“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

師父一怔,挑眉道:“走?走去哪兒?”

我有些局促不安,垂下眼,不曉得該做什麼不曉得該說什麼,手不知道該放哪裡腳也不知道該不該踏進去……我怕我忍不住,忍不住當我發現師父已經不在茶樓時心窩子里那萬千翻騰的悸痛感。我便努力咧嘴笑:“當然……當然是回昆崙山了……”

師父輕聲道:“還不快進來。”

我走了進去,緩了好久方才壓抑下心頭複雜的感覺,埋怨道:“師父何時回來的竟不知會徒兒一聲,害得我好找。”

“知會?”師父眯着雙目直勾勾地看着我,道:“弦兒讓為師一人在茶樓,自己卻無蹤無影,弦兒說說該如何知會?”

……這不是還有神識可以呼喚么。瞧着師父有些氣悶的神情,我哪敢說得出口,而是乾笑兩聲,道:“師父,茶樓里的書可還中聽?師父原本可以多聽一陣子的,直到徒兒回來。”

師父卻戲謔道:“為師哪裡曉得,弦兒去一趟茅廁竟需花一個下午之久。”

我癟了癟嘴,瓮聲道:“師父你還跟徒兒計較這麼多。”我走到他面前,道,“師父伸出手來。”

師父狐疑地看了我兩眼,伸出了手。

我撈了撈師父的衣袖,露出他白白的手腕,便將手裡自出店門一直拽着的繩子輕輕綁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是一條金絲繩,繩上掛着一顆很小的玉墜鈴鐺,看起來很襯師父的膚色,十分漂亮。

金絲繩還是我在街上來來回回跑了許多遍被一家好心的玉器店的老闆娘給瞧出了端倪,遂才引我至她店裡,為我挑的一份師父的生辰賀禮。

只是老闆娘的店裡原本沒有金絲繩,只有金絲線,但我又瞧不上其他的玉石,她便將金絲線給我還教我編織繩子的方法,最後還配上一隻小巧的玉鈴鐺。我不會編那種東西,金絲線又結實勒手得很,所以才耽擱了這麼久,待編好後時辰才這麼晚。

我將金絲繩兩端末繞着師父的手腕輕輕打了一個結。怕它會散,我又拆開,重新打了一個死結,抬眼自豪地笑問:“師父好看么?”

師父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腕,隨後手指輕輕摩挲着繩子上的玉鈴鐺,喃喃道:“弦兒是特意送給為師的么?”

我看着金絲繩上的那個死結,囁喏道:“自然是特意送給師父的。只是徒兒手笨編不來這種繩子,有些歪歪扭扭的;不過徒兒已經綁了一個死結,就算師父嫌棄也取不下來了。”

師父半低着眸子,眸光流彩四溢燦比星火,嘴角的笑越擴越大,道:“怎麼會嫌棄,為師十分喜歡。”

聽師父如是說,我心裡瞬時被佔據得滿滿的。我轉身便向樓下跑去,道:“師父你先等我一下!”

我搬了兩大罐子酒進房。師父看得瞠目結舌。

我道:“今日我想與師父喝酒。”今日是師父的生辰,該好好慶賀一番。

師父唇邊綻開輕輕點點的笑意,道:“弦兒不是不喜凡間的酒么,太辣了。”

我打開一罐抱到師父面前,道:“只此一次,師父喝是不喝。”

師父道:“弦兒親自與為師開的酒,哪有不喝的道理。”

遂我將另一罐打開,與師父的酒罐碰了碰,笑道:“小哥說這酒名叫竹葉青,應該比其他的酒要爽口。”說罷我猛灌了一大口。

哪曉得,人間再爽口的酒一如嘴裡,還是有一刀子的辛辣。我一下喝得太急,喉嚨頓時灼熱了起來。

還好後面越喝越上口越喝越爽快。

不曉得喝了多久,師父在我耳邊低語:“弦兒喝太多怕是要醉了。”

我搖了搖酒罐,裡面還有些酒水,便道:“這麼點酒哪裡就醉了,嗝,莫不是師父忘記了初初在桃林那夜我倆共喝了多少罈子酒?”

師父笑了笑,道:“也是,弦兒不容易醉。”

我眯起眼看着師父,道:“你曉得就好。”眯着眼看了好一陣,恍恍惚惚,師父就坐在那裡有些不真實。我便走過去,想離得近一些。

“弦兒在看什麼。”

一道蠱惑人心的聲音敲擊在我的心尖上,令我一顫。我便咧嘴笑道:“師父你瞞不了我,下午我問過凡人了的,我知道今日是十月初八。今日是你的生辰。”

師父不語。我眼前迷茫了些,又湊得近了些,隱約瞧見一片紅潤的薄唇,咽了咽口水,又道:“師父生辰,徒兒,嗝,總該送些什麼好,下午徒兒、徒兒在街上來來回回跑了許多遍,愣是沒尋到能配得師父的東西。”

“弦兒……”

一隻手碰上我的面頰,清清涼涼的很是舒服。

我便捂着那隻手不讓移開,又道:“還好師父你喜歡徒兒送與你的東西,不然徒兒真不知道要送什麼好……師父開心么?”

眼前之人那片薄唇微微一張一噏,道:“從未如此開心過。”

我便又盯着那薄唇笑:“那師父是不是該回謝徒兒點什麼?”

“弦兒想為師如何感謝?”

不曉得為何,我竟感覺我的心似要跳出胸膛了一般,惴惴又膨脹得緊。我老實道:“師父、師父莫要怪……徒兒,徒兒是有意讓、嗝,讓師父喝這麼多酒的,這樣徒兒膽子大了師父亦是不清醒了……”

“嗯,然後呢?”

我伸出手指去,觸碰到了一指溫潤,道:“是不是徒兒做什麼師父都不會怪罪……嗝,對,師父說過了,不能怪罪徒兒……所以、所以……”

“所以?”

“所以……”我將眼前之人拉起來,怎料身體重了些,撲着他直往前倒,到了後面一堵牆,總算才停了下來。“所以……徒兒、徒兒送了賀禮,師父要、要回謝徒兒……”

“弦兒想為師如何……”

看見那水水潤潤的唇瓣,我腦子似血液上涌,抬手扯住他的衣襟拉下他的脖子,踮起腳尖便往上面啃了去。

“弦兒……”

有人將我推開,退離了那張紅唇,很溫很軟的觸感消散。我的眼前,漸漸清楚了些,看得見師父那張臉。

是師父將我推開了去。

我後退了兩步,有些茫然:“怎麼了……”我頭重腳輕地蹲在了地上,捂着頭,“師父……師父……”

師父跟着蹲下來,拿開我的手,道:“弦兒是難受了么?”

我抬眼看着他,迷茫地指了指自己心口,道:“這裡,好難受。”

朦朧之間,他的眼神似一潭幽深得化不開的潭水,漸漸靠上前來,頭蹭進我肩窩,在我耳邊暗啞低語道:“弦兒還記得為師的本名么。”一隻手纏繞上了我的腰,越纏越緊。

我鼻息之間夾着着酒氣,還有淡淡的桃花香,如一道暗流淌過四肢百骸驚起陣陣酥痛。我輕輕喚道:“卿華,我記得……卿華,卿華。”

眯着眼,屋裡的燭火愈加昏暗了些。

我動了動雙臂,輕輕問:“卿華,我可以抱你么,就一下。”

耳邊傳來呢喃:“可以,多久都可以……”

雙手環上他的腰,緞衣摩挲着手臂,很滑。我雙手禁不住有些顫抖,終是緊緊抱住了他。頭貼着他的胸膛,緊緊抱住了他。

心跳得很快。我聽見了心跳的聲音。

他的手指穿插進我的發間,順着頭髮往下滑,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忽而低低地問我:“弦兒餓了么。”

我道:“餓了。”

他便再問:“那弦兒還想吃么。”

我細聲應道:“想。”

他放開了我,與我一齊坐在地上,就坐在我面前,胸前衣襟凌亂了些,微微敞開露出白皙的膚色;稍稍挑起了雙唇。細長的眸子很柔很清亮。

我爬進他懷裡,雙手摟住他脖子往下壓了壓,啃了啃他的下巴,摸索着尋到了那張溫軟的唇上去。

待我再度睜開眼來時,明晃晃的日光有些刺眼。原來天竟亮了。

我坐起身來,頭依舊還有些昏昏沉沉的。昨夜喝多了些酒,不曉得什麼時辰歇下的。我看了看床榻外邊,整整齊齊。

這兩日師父都是屈就與我一人一半榻歇息的。我想今日無論如何也該去尋家有兩間房的客棧才安妥。

然我一個人在房裡等了許久,也不見師父回來。原本我是以為師父一人下樓用膳了。

遂我收拾了面容,下樓去瞧瞧。

整個大堂擁擠嘈雜,卻沒有師父的影子。我心沉了沉,拉住那位熟悉的小廝,問:“你有沒有見到與我一起的那位公子出了客棧?”這裡估計師父也是頭一回來,不曉得他去了哪裡。

小廝卻一臉茫然,道:“小的沒見過公子出門呀,他竟出去了么?”

我轉頭便往樓上跑去,再一次推開門,還是一個人都沒有。

“師父……師父……”

師父,他不見了。說都沒與我說一聲,便不見了!

我便下樓往街上跑去。

大街小巷人來人往,我跑遍了檔子,跑遍了茶樓,跑遍了這座京都的每一個地方,皆尋不得師父的身影!

正待我頹然沮喪時,我突然想起,我還可以引神識呼喚師父。

然,依舊是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