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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興緻極高,天南海北的說起外面的見聞,說番邦派來的使節長得紅眉毛綠眼睛,還有一腦袋金燦燦的頭髮,打着卷,一波波像水浪一樣。進貢的東西很多,有自鳴鐘,還有珠寶首飾,最怪的是首飾盒子上畫了個胖女人,渾身赤裸着,背上長出了一對肉翅,在礁石上坐着,當時把文武大臣都驚壞了,一個個臉紅脖子粗的,想看又不敢看,最後皇帝臉上掛不住,讓人把那禍害搬進庫里去了。

那些金銀器具都不算什麼,最新奇的是一種叫火銃的東西,雕花的柄,拇指粗的銅管,裝上火藥一扣扳機,就和弩一樣能射殺敵人,卻比弩輕便,射程也遠了好幾倍,二十丈外瞬間就能把人擊倒,諸如此類云云。

錦書聽得五味雜陳,從前大鄴是弱國,她父親當政時從來沒有這種萬國來朝的盛況,向來只有大鄴向他國納貢的份,還記得有一年父親和韃靼議和,要割地,要進貢,可是國庫空虛,沒法子,後/宮裡的妃嬪們只好拿出自己的私房梯己湊份子,邊哭邊把成箱的首飾字畫倒進鋸了頂的送水車裡,那時是何等的凄慘悲切。

反觀如今,真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宇文瀾舟開疆拓土是把好手,他前幾年東征西戰,把些小國打怕了,打得臣服了,他盆滿缽滿了,就端坐金鑾殿等着八方來朝。說實話,若自己是個平頭百姓,應該也會歡迎這樣的皇帝吧,江山一統,泱泱大國,打骨頭縫裡的透出自豪來,怎麼都比到關外販個茶葉都被人瞧不起好!

太子的語氣里滿滿都是對皇帝的崇敬,一口一個“我皇父”,大概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正是需要人引導的時候吧,皇帝就像個標杆,高高豎在太子的理想之巔。

正說著,宮女打了軟帘子起來,門外進來兩個十來歲的孩子,穿着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戴着鑲玉的暖帽,腰上束着黃帶子,看樣子是皇子,錦書退至一旁,兩個孩子給太子作揖,齊聲道,“大皇兄新禧!”

太子平常不太愛和這些小屁孩攪在一塊兒,照他自己的話說,小孩兒就是一群“其性與人殊”的玩意兒,和他們打交道,就好比狗咬月亮--不知從哪邊下口,能躲多遠就躲多遠才好。不過既然是來給他請安的,自然不好太過怠慢,十來歲的孩子也有心眼兒,回頭到母后跟前去告狀,大事就不妙了,少不得一通兄友弟恭的教訓。

於是笑着還禮道,“六皇弟,七皇弟,你們也新禧!今兒只你們兩個來的?”略高一些的六皇子道,“咱們跟着母后一道來的,還有賢妃娘娘,淑妃娘娘。”太子遲疑道,“母后也來了?這會子還在嗎?”

七皇子道,“還在,皇太太說別打攪你讀書,不讓人來找你,咱們是偷着溜進來的。”邊說眼珠子邊亂轉,看一眼錦書問,“你是誰?怎麼和太子爺同吃同坐?”六皇子附和,“嗯,沒規矩!”

那兩張小臉粉雕玉琢的,看着就很討喜,錦書笑着福了福身,“奴才錦書,給兩位爺請安了!奴才是太皇太后宮裡的,正聽太子爺說孔孟之道呢!”七皇子人小,卻不好唬弄,他一聽這個不幹了,“混說!宮女不許讀書習字,你這樣可是犯了宮廷律例的,論罪該挨板子,攆出去。”

太子見勢不妙便哼了一聲,站起來橫掃他們一眼,沉着聲道,“你們懂什麼!她是皇太太宮裡司文書的宮女,和那些粗使宮女不一樣,要不信只管去問嫲第,旁的倒沒什麼,只怕嫲第閑你們事多,告訴了皇太太,回頭皇太太不待見你們。”頓了頓又道,“你們是瞧見的,我對她和對別人不一樣,我們是朋友,你們為難她就是為難我,要是叫我知道了,可別怪我不顧兄弟情義。”

兩個孩子被他一呵斥,頓時噤若寒蟬,七皇子倒還好,唯有六皇子,竟皺起了眉,咧開了嘴,眼看要哭的樣子,太子大感頭疼,老六他是知道的,人情世故完全的不通,一有不如意就對天長嚎,誰勸也不管用,必須要趕在他開嗓子前制止才有效,太子忙道,“先別哭,我有兩樣好東西,回頭要給你們。”

六皇子合上了嘴,追問道,“是什麼東西?”

太子道,“我去歲得的范子貨給你們,等天熱了,叫太監給你們抓蛐蛐或者蹬山倒裝在裡頭頑。”

六皇子啊了聲,兩眼發光,“是你宮裡的范葫蘆嗎?”

七皇子是個踏實孩子,不像六皇子,什麼都不知道,就對些玩的東西在行,七皇子連什麼叫范子貨都不明白,便道,“葫蘆有什麼好玩的!”

太子開始循循善誘,“你不明白,那種葫蘆有方的,有圓的,有扁的,春天種上亞葫蘆,等結小葫蘆時把范子套在外頭,這樣葫蘆成熟時就照着范子長,范子里有各種精雕細刻的花紋,摘下來磨光擦油上漆,很是好玩。”

七皇子好像明白了一點,眼裡露出興奮的光來,嚷着這就要到景仁宮去,錦書一旁看着,依稀想起了自己的兄弟們,年紀差的不太多,湊到一塊兒很有話題,在上書房裡高談闊論,就說什麼養狗啦,讓母蟈蟈產卵啦,買什麼銅翅烏鐵翅烏啦,年少的時光過的無憂無慮,可惜到最後沒落到什麼好下場,一個個都死了,現在想起來,也足夠她眼淚掉上一大海的。

太子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忙喚馮祿,馮祿進來給兩位小爺跪了安,太子道,“你帶着他們上景仁宮去,把范葫蘆給他們。生肌膏還沒取來?”

馮祿躬身應道,“已經使了人去了,想也快來了。”

太子胡亂揮了揮手,馮祿會意,半蹲着身子對兩個孩子道,“六爺七爺,奴才伺候您二位上景仁宮去。”

六皇子抬腿跨出偏殿去,一面喊道,“趙永,拿我的蓑衣來。”

錦書送到門外,看着幾個小太監給他們倆披上斗篷,外面罩上蓑衣,暖帽上戴上卸了頂的斗笠,又在他們上方打起了傘,收拾停當了,方才前呼後擁的往宮門上去了。

太子這才呼了口氣,“可算把這兩個太歲打發了,吵得我腦仁兒疼!”錦書肅了肅道,“太子爺讀書吧,奴才要去瞧瞧有沒有差要當,這會兒皇后和兩位小主在,苓子又會親去了,萬一春榮有什麼活要吩咐,怕找不着人。”

太子懨懨的,踱到書案前坐下才道,“我這裡就不用伺候嗎?春榮知道你在這兒當差,不會派你什麼差事的。”

錦書乜着眼睛看他,“你才剛還說要小心的,一轉腳就忘了?你不找別人偏要我伺候,上回的事鬧得人人都知道了,誰不是心裡明鏡似的?你還留我,叫我更難做人!我原就和她們不同,上頭是緊盯着我的,和你在一起,時候呆長了可了不得。”

太子思忖了下,又不是見不着了,也沒必要急在這一時,她的態度有鬆動,再見時必不會再抵觸了,讓她去了也免得她為難,遂道,“那你過會兒得了閑到我這裡來一趟,把生肌膏拿去。”

錦書曲曲腿道是,退行至外間,背過身去把腕上的鐲子擄了下來放好,再出偏殿大門,迎頭正遇上了春榮。

春榮笑道,“太子爺跟前的差當完了?”

她的聲調微揚着,又猝狹的眨了眨眼睛,錦書沒來由的一陣臉紅,忙接過她手裡的漆盒,乾乾的笑了笑,“姑姑可別拿我打趣兒,這盒子送到哪裡去?”

春榮往西偏殿里努努嘴,低聲道,“陳賢妃來給老祖宗報喜,說今兒一早起來反酸水,叫太醫請過脈了,是喜脈,老祖宗高興,大年初一就得個好彩頭,讓到暗間里請了菩薩壓着的平安符來,要賞陳賢妃的。”

錦書哦了聲,心想這後/宮真是喜事不斷,孩子一個接着一個來,算上通嬪,年頭上就知道要添兩個,後面或者還有,這皇帝,咳咳……真是龍馬精神!

春榮道,“別顧着發愣了,你替我送進去吧,我還要上儲秀宮去一趟。”錦書一想到要見皇后便有些發怵,支吾了一下,怯怯看着春榮,那雙眼睛又大又圓,水汪汪的,就像太皇太后養的那隻大白貓,春榮憋不住,咭地一聲笑了出來,邊笑邊道,“你就那點兒膽子?太皇太后和皇上都見過了,還怕見后妃?你仔細些,她們抓不着你錯處,不能把你怎麼樣,再說在慈寧宮當差,日後少不得要照面,難道一直躲着不成!”

錦書想也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今兒過節,大家圖個喜興,大概也不會故意難為她,總要看太皇太后的臉,要露面,沒有比今天更好的時機了,想明白了便將漆盒托到胸前,對春榮道,“你忙去吧,我這就進去了。”

春榮道好,往宮門前去,邊走邊回頭看她,見她邁上了台階,挺直了脊背,腳下沒有虛晃,捨身就義似的,直愣愣的就進了西偏殿。

暖閣里太皇太后正和幾位主子拉家常,有淡淡的脂粉香氣縈繞鼻尖,錦書托着漆盒到太皇太后跟前,叫聲老祖宗,“奴才把平安符請來了。”

塔嬤嬤揭了盒蓋,太皇太后對下首的陳賢妃道,“這個賞你的,讓菩薩保佑你,再給你們萬歲爺添個小子。”

賢妃受寵若驚,忙起身一肅,躬着背,雙手接過黃符謝恩。錦書卻行退到帘子外,把盒子交給小宮女,復又進去垂手侍立,皇后想來是聽說過什麼的,微眯了眯眼,笑着對太皇太后道,“老祖宗又得了個好丫頭,從前沒見過。”

太皇太后道,“才從掖庭撥過來的。”對錦書道,“來見過皇后和兩位小主吧。”

錦書應了個是,斂神上前叩拜,“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主子新禧。”

皇后讓免禮,笑道,“真齊全!還是老祖宗會挑人,和慈寧宮的一比,咱們宮裡的就跟雞仔子似的了。”

錦書應景兒抿嘴笑了笑,又到賢淑二妃跟前肅拜,兩宮主位也讓免禮,這才退回到入畫身旁,有意無意的拿餘光打量起三位后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