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她嚇得不輕,打着擺子說,“萬歲爺,奴才這就請太醫去。”

皇帝嘴角直往下耷拉,“多大點事兒,請什麼太醫!你起來,別動不動就下跪,往後背着人時就甭磕頭了,有話站着說,還要挺直了腰杆子。”

錦書躬身道是,又小心說,“奴才瞧瞧您的傷吧,值房裡有葯,奴才去取。”

皇帝擼起袖子,男人的胳膊和女人的胳膊不一樣,到底是練家子,結實有勁兒。錦書也顧不得害臊了,湊近了看,卻是汗毛林立,什麼也看不見。

她又往細了看,吶吶道,“在哪兒呢?真戳着您了?”

皇帝氣結,敢情她還當他訛人是怎麼的!另一隻手往腕子上一指,沉聲道,“這個紅點兒,瞧見沒有?這是針眼兒,不是刀傷!”

她木訥地哦了聲,“主子稍等,奴才這就取葯去。”說著快步出了正殿,一撩灑花軟簾,正撞在門口的李玉貴身上。

李玉貴被撞得一踉蹌,穩了身子慌裡慌張把她拉到一旁,朝殿內努了努嘴,問,“怎麼樣了?還火着嗎?”

錦書繞過他往配殿里去,邊應道,“消了火了,這會兒沒事兒了。”

李玉貴嘆道,“到底錦姑娘臉面大,三兩下就哄住了。”看她翻箱倒櫃的就問,“找什麼呢?”

錦書手上一頓,怯生生道,“諳達,我把萬歲爺的胳膊弄傷了。”

李玉貴五官移了位,驚呼道,“神天菩薩!您可真行!夠把祖宗從祖墳里扒拉出來鞭一頓的了!傷着哪兒了?趕緊請太醫吧!”

錦書苦着臉說,“我把繡花針插在萬歲爺胳膊上了,可萬歲爺說不是什麼大事,犯不着傳太醫,擦點葯就成了。”

李玉貴聽得直倒氣兒,姥姥的!都這樣了還能不殺頭,連呵斥都沒聽見,真箇兒是稀罕到骨頭縫裡去了!他搖着腦袋長吁短嘆,生了情的橫豎是不一樣的,戳一針算什麼,就是拿頂針整根的捅進去也不帶發火的!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丫頭,你可真夠有福的了,自個兒多珍惜着點吧!”

錦書含糊着應承了一聲就往明間里去,邊走邊想,什麼有福!對着仇人強顏歡笑,自稱奴才,又是磕頭又是伺候,這樣的福氣她寧肯不要,如果可以,一輩子再不相見才好呢!

南窗戶的帘子打起了一個角,皇帝微側着身子,明媚的春光照在他的膝蓋上,他凝神看手腕上的針眼,越看眉頭皺得越緊,眼皮都沒抬一下,冷着聲道,“又在發什麼愣,還不過來上藥!”

她應了聲,急忙捧着藥罐子過去,躬身替他挽起袖子,只見那皮肉間不知什麼時候鼓起了個包,像蚊子叮咬的一樣,周圍大片的紅腫。她這才覺得害怕,惶惶的半跪在他腳邊的踏板上,拿玉撥蘸了葯薄薄敷上一層,又覺得不夠,便再敷上一層,直塗了五六層上去,這才拿素絹包紮了傷口,重替他放下箭袖起身退至一旁。

這時候園子里有腳步聲傳來,李玉貴大聲的請安,“老祖宗回來啦,奴才給您問吉祥啦!”

皇帝看她一眼,順手把矮几上的藥罐兒塞到了腳踏底下,拿足尖一踢,藥罐子骨碌碌就滾進最裡頭去了。他若無其事的整整衣裳迎到門前去,遠遠給太皇太后揖手行禮,“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太皇太后看見他只一怔,旋即笑着虛扶一把,“皇帝多早晚來的?”

皇帝扶她到大狼皮褥子上坐定,方恭敬答道,“才剛來了不久。皇祖母是上景仁宮去了?”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東籬那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扭傷了脖子這樣大的事也不打發人來回我,倒是順子在這兒說起了我才知道。你去瞧過了?依着你看到底怎麼樣呢?”

皇帝看太皇太后心疼肝斷的樣子,就知道太子這回的戲做得足,只得應道,“皇祖母且放寬心吧,孫兒看了,沒什麼大礙,不過就是扭着了,並沒有傷筋動骨,將養幾天也就好了。”

“這我就放心了。”太皇太后道,“我怕他身邊的人大意,把塔都留下照料他了,另吩咐了太醫正坐守在景仁宮裡,好保他萬無一失。”

皇帝笑了笑,“還是皇祖母想得周全,塔嬤嬤在,朕也好安心出巡。”

帝王家就是這樣,行事說話各有各的用意,再親的人面前也要保留三分,從沒有掏心掏肺的時候。太皇太后是個心思深沉的人,她雖看不出太子是裝病,卻也留了個心眼兒,把塔嬤嬤留下一則照顧太子,二則也作看管。

至於皇帝,當然樂見其成。

風平浪靜時有塔嬤嬤在,太子不能隨心所欲,只好乖乖呆在自己宮裡“養病”。倘或錦書出了什麼事,憑着他的能耐,一個塔嬤嬤斷斷留他不住。這樣既防止他們見面,又能在緊要關頭保全錦書,不失為上上之策。

皇帝斂了笑容,又道,“孫兒明早就要出巡了,今天特來和皇祖母辭行。這趟圍子約莫十來日便回來了,孫兒不在宮裡,請皇祖母保重鳳體,孫兒出行在外也念着皇祖母。”

太皇太后滿臉的慈愛,伸手搭在皇帝手背上一握,“你也要保重聖躬才好,才入的春,到底還是寒浸浸的。軍中不比宮裡,該帶的東西都要帶全了,到了那邊缺這短那的可不行,臨時置辦也不方便。”轉臉對李玉貴道,“多給你們萬歲爺帶幾套氅衣,別由着他貪爽利,會頭着了涼我唯你是問。”

李玉貴點頭哈腰道,“老佛爺只管放心吧,奴才自當盡心伺候主子。”

皇帝也道,“朕每日打發人送平安摺子到皇祖母跟前,請老祖宗不必挂念孫兒,孫兒定會仔細朕躬,請皇祖母寬心。”

太皇太后笑着說好,祖孫倆慢慢的吃了一盞茶,聊了幾句番外話,太皇太后拿眼一乜旁邊的錦書,說不上的乏力。皇帝真正的目的怕不是單單和她辭行吧,還有他心心念念的人,臨出宮來瞧一眼,說上幾句話,真夠難為他的。堂堂的皇帝,這樣的煞費苦心,這點子精力用在後/宮哪個嬪妃身上不好,明知道難,偏和自己較真,何必呢!

太皇太后打量皇帝,眉目清朗,英姿勃發,端端正正的坐着,那樣子真是像極了他皇考。高皇帝半生戎馬,原本是心懷天下的,後來怎麼樣呢?敦敬皇貴妃一死,連帶着把他的志向和三魂七魄統統帶走了,點燈熬油的把命熬丟了,扔了個爛攤子給皇帝,虧得皇帝爭氣,走到了那份上沒了退路,二十歲的年紀咬緊了牙關攻下了京畿,否則宇文家早就株連九族了。

如今呢?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那軸脾氣,別到臨了也砸在個女人身上!

太皇太后幽幽嘆了口氣,轉頭問李玉貴,“隨扈的御前伺候都妥了嗎?短人不短?要不我這兒撥兩個過去?”

皇帝掃了李玉貴一眼,直掃得他遍體生寒,忙哈着腰道,“瞧老佛爺說的!這大英的一草一木,一磚一柱,都是咱們萬歲爺的,就是玉皇大帝那兒短了人,萬歲爺跟前也不能短嘍。老佛爺甭操心了,奴才都置辦好了,欽點御前隨扈的紅頂子侍衛們也都收拾齊全在營房裡候着了,擎等着明兒天一亮就開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