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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親王起身樂呵的拱拱手,“小爺們也吉祥啊。”

叔侄間的禮見過了,小皇子們圍攏來,因為怵皇父在,所以不敢造次,只小聲道,“三叔,這趟雲南之行好玩嗎?”

庄親王道,“還不賴,等你們大了,能替皇父分憂了,就往各處當差去,見識見識外頭,瞧瞧咱們大英的萬里疆土。”其實他很想和他們聊聊潑水節上,那些傣族姑娘不盈一握的小蠻腰,最後是怕帶壞了孩子,到底忍住了。

七皇子問,“您上年出京的時候答應咱們什麼來着,您還記得嗎?”

庄親王豪邁道,“那不能忘!一人一柄百夷彎刀,在我的哈哈珠子肩上扛着呢,回頭我打發他給你們送去。”

孩子們高興起來,不敢大笑,怕皇父怪罪,只好使勁憋着歡實在心裡。

皇帝有了些年紀就不怎麼喜歡和孩子混在一處了,雖都是他的兒子,卻不像對太子那樣上心,和皇子們保持着距離,也成全了嚴父的威信。

他攤了摺子改硃批,軍機處的奏本大多是各地平息外患的喜信兒,再不就是各府各郡囤兵駐守的調配布陣,或是各前鋒營火銃弓弩的配備補充。事兒繁雜,卻萬變不離其宗,皇帝對軍機事務向來是極熟捻的,勾勾兌兌間審了大半。

撂了筆抬頭看,幾個皇子早就恭敬站在兩側聆訓,他淡淡道,“今兒瞧你們騎馭有了長進,朕心甚慰,都是你們外諳達的功勞,等回了鑾各人都有封賞。”

眾皇子躬身齊道,“兒子們代師傅謝主隆恩。”

皇帝道,“這幾日你們都警醒些,明天到了丰台,朕頭件事就是查閱你們的箭學武習,都給朕拿出看家本事來,誰掉了鏈子,回宮後就上靜室面壁去。時候不早了,都跪安吧。”

皇子們領了旨,打千挨個兒卻行退出去,最小的十四皇子人小腿短,還在氈子上絆了一下,元寶一樣仰天倒下,愣是憋着沒敢出聲。二皇子十三歲了,生出了宇文家世傳的大高個子來,他有了做哥哥的沉着,悶聲不響的撈起十四爺的小身子往背上一馱,照舊領着兄弟們緩緩退出了皇帳。

皇帝冷着臉等皇子們盡數散了,這才忍不住嗤笑起來,庄親王拍着腿歡暢道,“真成!我瞧着比咱們當年強多了,老十四是好樣的,我六歲的時候還在搖床上躺着呢!還有東齊,處變不驚真丈夫,皇子們個個都了得!”

皇帝調侃道,“生在天家就該這樣,你是個異數,自然不能相提並論。”

庄親王悻悻道,“人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您這樣編排我可就不厚道了!話說回來,我走了大半年的,我們家那窩崽子不知道怎麼樣了。”

皇帝只道,“好好的,和諸皇子一塊兒在宗學裡讀書,三通四史頭頭是道。就是老大東贊叫人頭疼,你怎麼養出了這麼個學究?八股文章能把人憋死!上回朕去上書房瞧他們做學問,大師傅把各人寫的時文敬獻上來,讀到他那篇,害朕頭暈了半天。”

庄親王一聽大感意外,覥臉笑道,“哎喲,真是咱們家祖墳上冒青煙了!這可是稀缺玩意兒,我還當我養出來的儘是溜鳥養蟈蟈的敗家子呢,竟能出這麼個寶貝,真不容易!”

皇帝聽了太陽穴突突地跳,這是個什麼爹啊?想得倒挺開的!兒子怯勺,老子全不當一回事兒,還在邊上拍手拍腳的叫好,幾輩子也沒聽說過這樣的事兒!

庄親王撓了撓頭皮,“才剛都進來過了,我怎麼沒看見太子?”

皇帝稍遲疑了一下才道,“這趟沒叫他隨扈,朝中還有些事物要處理,朕留他主持大局,也好多歷練歷練。”

皇帝嘴上應付,心裡是有苦說不出,他真想找個人把肚子里的苦水倒一倒,可這麼跌份兒的麻煩事,就是庄王爺再離經叛道,恐怕也要咂着嘴嘆上一嘆。皇帝打小就是個九曲十八彎的脾氣,他想幹什麼,總要斟酌再三才放手干,開了弓就沒有回頭的箭,他只往前看,一條道走到黑。可這回他沒了主意,廟堂之上,臣工們面前,他照舊運籌帷幄,一個人時候就不成了,油鍋里煎熬似的。

他看了庄親王一眼,這是他親弟弟,多好的傾訴對象啊!要是讓他出點子,他肯定有轍來應付……皇帝猶豫了會子,又掙紮上了。為君之人謹言慎行,他向來是一板一眼的,這話怎麼出口呢?就算撇開太子不說,錦書的身份是明擺着的,有幾個人能贊成他這種不要命的想法?

庄王爺是聰明人,他常說自己天生就是做臣子的料,什麼忠貞不二,公正為要,那都是後話。按着他的理解來說,為臣之道,瞧主子眼色,刮什麼風掌什麼舵,那才是實打實的門道!萬歲爺幾次欲言又止,八成是遇着了不一般的煩心事了,既然憋了半天都沒吐出一個字來,可見肯定是根斷在肉里的刺,他沒想好怎麼說,自己就不能追問,畢竟那是皇帝,天威難測,平日里怎麼隨便都好,到了要緊的時候規矩還是要守的。於是他抿着嘴低下了頭,很恭敬的等着那邊主動找他排憂解悶。

皇帝倚着灰鼠椅搭,不時朝下首看,隔了半晌問,“朕囑咐你的事,你辦得可有頭緒?”

庄親王起身揖手,“臣弟正要回萬歲爺這事兒呢!端肅貴妃的娘家人換朝的時候都處置了,十四以下的男丁也都發配出去了。要說咱們大理寺,辦事真叫一個牢靠!我打發人查了兩個月,硬是一個漏網的沒找到,不過倒是從沒入賤籍的家奴那裡打探到個消息--據說是往北邊兒去了,到底是哪裡,派出去的哨子還沒傳信回來,恐怕得再等幾天……請萬歲爺放心,臣弟下了命,一旦找着慕容十六,即刻就地正/法。”

皇帝搖了搖頭,“別殺,押解回京,朕留着他還有用。”

庄親王怔了怔,雖不知皇帝下達的那個格殺勿論的令怎麼不作數了,但他出於做臣子的本能,不問為什麼,乾乾脆脆“嗻”了一聲領命。

皇帝的手指在桌上篤篤的點,那節奏時重時輕,時急時緩,聲聲敲打得人心發顫。他獨自琢磨,按理說是不該給自己留後患的,既奪了人家的江山,就別指望人家拿你當好人看,自己這麼做也不知道對不對,一門心思全為她了,不圖她感激,就圖自己往後看見她,能稍稍心安理得一點兒。

庄親王那兒受不住了,他沉着嗓子咳嗽起來,沖皇帝道,“大哥哥,您心裡有事不妨和臣弟說說,自個兒憋着不委屈啊?我都替您難受!咱們是一根藤上下來的,您還信不過我嗎?”

委屈之類的話換別人來說那是藐視聖躬,其罪當誅!誰委屈了?誰又敢讓皇帝受委屈?可他現在聽見庄親王這麼說,尤其那句發自肺腑的“大哥哥”,真真是難以言喻的貼心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