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皇后有肚才,她不是個隨意把大刀掄在頭頂上的人,她心裡琢磨的東西不急着表露出來,只隨意的和皇帝品酒,說說戶族裡的新鮮事兒。也不知道是打哪兒聽來的,什麼禮親王府上養的大狗咬破了榮公爺的褲子,還有敏郡王和人比膽子在墳地里過夜之類的,橫豎都是宇文家那幫傻老爺們兒的醜事。

皇帝日日坐在乾清宮裡,朝堂之下和親戚們少有往來,也願意聽那些閑篇兒。可說到蘭公爺花六百兩銀子買了個十一歲的丫頭做妾的事兒,皇帝一下子拉長了臉,咬着牙說,“十一歲?他也不怕造孽!蘭祚是太皇太后娘家侄兒,算着今年也有四十五六了,他比人家姑娘大好幾輪,怎麼下得去那手!”

“可不,我也這麼說呢!那閨女也就舒妃屋裡三丫頭這麼大,十一歲,都沒長開的年紀。”皇后邊說邊給他布菜,又道,“萬歲爺整頓旗務原本是樁好事兒,誰知道竟給他們長了臉子,越性兒在圍城外頭胡來,是該打發人好好管管了。前兒章貴妃還和我說,東齊近來愈發懂事了,諸子百家說得頭頭是道,上回洛陽行宮的差也辦得不賴,我瞧着萬歲爺再給多歷練歷練,將來準保能有出息。”

皇后是個水晶心肝,後/宮不得干政是歷來的規矩,可既然是宗親裡頭的家務事,也算不得政務。二皇子不是要冒頭嗎?好啊,叫他冒!給他安排這麼個差使,把一干宗親得罪了,沒人給他撐腰,看他往後怎麼和太子爭!

要瞧透皇后的用意,對皇帝來說就跟玩兒似的,只可惜了,十幾年的夫妻要防備着,各自打上算盤計較,說起來的確叫人齒冷。倒不是他當真要偏袒東齊,是皇后使的小心機令他失望。他不哼不哈的說,“東齊年少,宗族裡的事務繁雜,他一個孩子家能辦成什麼?誰又能服他?這件事再議吧,回頭選個老辣的出來主持大局,讓東齊從旁協助就是了。”

皇后的笑容一時僵在臉上,不能再贅述,只得閉緊了嘴巴。

這時候暖閣里有嬰兒的哭聲傳來,皇后揚聲問,“是十五爺醒了?”

門上的宮女應個是,皇后說,“叫奶媽子把小爺抱來,今兒也見見皇父。皇父忙,咱們東陽請收生姥姥洗三都沒顧得上來。”對皇帝笑道,“您快瞧瞧吧,長得好着呢!白白胖胖的,太皇太后還說和您小時候一模一樣。”

皇帝前陣子為自己的愁苦耗了太多心神,才發覺把自己的小兒子忘到脖子後頭去了。

奶娘把孩子抱來,蹲了福道,“東陽給皇父請安。”又蹲了蹲方輪着自己見禮,“奴才給萬歲爺請安。”

皇十五子拿福壽無邊大紅襁褓包着,稱出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兒,天靈蓋上留了壽桃兒大的一簇胎髮,眼睛烏黑明亮,瞳仁一圈有金燦燦的環,是宇文家特有的標誌。

皇后說,“皇父抱抱東陽吧,叫東陽也受受皇父的庇佑。”

皇帝聽了把孩子抱在懷裡,東陽睜着大眼睛看他,小嘴裡吐着泡泡,嗶啵有聲。

皇帝一邊拿棉紗布給孩子掖嘴,一邊對皇后道,“難為你了,身子不好還要照看東陽。”

皇后忙道,“這是奴才該當的,我知道您體恤我這十幾年沒有生養,想給我找點兒樂子。我眼下還好,單看今年入冬怎麼樣了,倘或又厲害起來,怕是命不久矣。孩子嬌弱,待在我身邊沒的過着了病氣兒,到時候我再打發人送他過惠妃那裡吧。”

皇帝沒有接話茬子,只道,“你吉人自有天相,什麼命不久矣,不過常犯咳嗽,未必就是要命的病症。心裡敞開些,別想那些九幽十八獄的事兒,一切也就好了。”

皇后懨懨的應了,轉臉看窗外,遠處天還灰濛濛的,不知道太子在景仁宮裡怎麼樣了。門口有護軍把守着,就跟個牢籠似的,連她都進不去,只有隔着牆頭喊兩句話。

皇帝好狠的心,想一出是一出,說關真就給關起來了,為了女人連親兒子都不待見了,單把太子關着,整一晝夜了,再這麼下去非把他憋出病來不可。

皇帝抱着孩子逗弄了會兒也乏了,就交給了奶媽子,自己惦記着錦書說的“早些回來”,也就坐不住了。皇后殿里的人伺候着漱口盥手,他突然說,“朕記得高嬤嬤是你的乳母,是不是?”

皇后一怔,猶豫着說,“正是,萬歲爺怎麼想起問這個了?”

皇帝把擦手的巾櫛扔進盆里,明顯有些不悅的味道,自己正了正腰上的葫蘆活計,半帶警示的說,“她有了家宅,就好好在府上做老封君吧,宮裡的事別勞她惦記着。朕人雖不在,好些東西就算不過問,也是一清二楚的。她要活得長久就仔細着點,前頭朕是瞧着你的面子,朕這裡把她記下了,倘或再出幺蛾子,朕就要‘清後側’了。”

皇后心頭一緊,暗道他是知道上回鴿子劉的事了,這會兒他得償所願,錦書到了他身邊,他像得着了活龍,自然要竭盡全力的保錦書平安了。她越加寒心,皇帝也不過如此,他明着說高嬤嬤,分明就是在打她的臉!

“萬歲爺這麼說倒叫我惶恐起來,高嬤嬤幹了什麼事兒,叫您不能容她?”皇后臉上笑着,過去把他胸前壓皺了的衣裳抻平,只作不解的說道,“嬤嬤上了年紀,若是有哪裡禮不周全的地方,請主子全看在她奶過我一場的份上,有什麼不好的我來料理,您別同她一般見識,沒的氣壞了自個兒。”

皇帝漠然瞥了她一眼,揣着明白裝糊塗,皇后也算是箇中好手了,倒是和她父親一等承恩公噶盧岱像足了。她這個人有主見,心腸原不算壞,他御極近十年,也沒有出什麼皇后善妒殘害後/宮的事,可到了如今,情勢似乎是不太妙了。

皇帝略思忖,輕飄飄的一笑,道,“有你這句話,朕也安心了。你是賢后,朕自然信得過你。時候不早了,該歇午覺了,你安置吧,朕也該回去了。”

“萬歲爺且留步!”皇后見他要走心裡發急,連忙攔住他,凄惻道,“主子,今兒是奴才的好日子,丈夫和兒子都在,我這輩子就齊全了。請您瞧着咱們十六年的情兒,赦免了太子吧!他年輕不尊重,辦事也不計後果,您是他父親,一天天看着他長大,自己的兒子是怎麼樣的心性兒還不知道嗎?人都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他在跟前,雖說政務上不能能替皇父分憂,可萬歲爺有什麼跑腿兒的差使打發他去辦,總比用旁人牢靠些。父子哪來隔夜的仇?您聖明,就開開恩吧!”

皇帝在氣頭上,壓根兒就不聽皇后那些,他直視皇后,眼神陰騭,冷着聲兒的問,“依着你,朕該把他放出來,然後把整頓宗族裡那些個破事兒的差交給他,這樣你說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