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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丫頭來請用飯了,方才丟下這話,都去用飯。

晚間,劉氏屏退了身邊伺候的人,和丈夫楊玉榮以及妹子陳夫人商議道:“聽元兒先前說的,我覺得這事有些不對。還是早些把他送走吧。”

楊玉榮道:“先把小六叫來問問,到底怎麼回事。”

劉氏忙制止道:“別問。問了才不好呢。這孩子是個有心的。回頭露出點什麼來,叫他心裡膈應,反不好。直接把他送去府城。真要是那家人找上門來,咱什麼都不認,他能有什麼法子?”

楊玉榮點頭,對陳夫人道:“往後麻煩妹妹了。”

陳夫人笑道:“麻煩什麼?這不是我自個的事么。我正好白撿個上門女婿。”

幾人都笑了。

劉氏嘆道:“這也是他的福氣。我原想着有了真兒,這家就不能交給他了——總不能把家業傳給外人——想着怎麼把事情說開呢。又怕老爺子生氣,才沒敢說。再說,二房要是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揪住不放了。我就一直沒說。偏妹妹來了,又看上了他。這不是他的造化是什麼?”

原來,楊元是楊家長房的楊玉榮撿來的。

因楊玉榮年過三十五還沒有子嗣,便瞞住了,充作親子養,要繼承家業。誰知三年前劉氏居然開了懷,生下楊真。他夫妻二人待楊元便大不如從前了,且有了防備之意,擔心他長大分家業。

原也想過要公開他身世,趕他走的,只是礙於楊老爺子跟前,不敢說出實情,又忌憚二房,所以才拖延下來。但從此對楊元就冷淡了,又不敢做得太過明顯,怕人起疑。

今年,劉氏在府城的妹妹來黑山鎮姐姐家做客,見女兒青黛總黏着楊元玩,楊元看去也很聰慧,便開玩笑說要跟姐姐結兒女親家。

劉氏心裡一動,想着妹妹只這一個閨女,便生出一個念頭:要把楊元給妹妹做贅婿。

這可是萬無一失的好法子。

她便將楊元的來歷說了。

陳夫人大喜,仔細詢問他們在哪撿到楊元的。

楊玉榮便含糊其辭,目光閃爍。

劉氏卻向妹妹透露道:“那山裡就兩個村子。妹妹想這孩子還能是哪裡人?妹妹也別問了,把這事爛在肚裡,就當他是我的兒子。尋不到根才好呢。這才妥當呢。”

陳夫人連連點頭,也巴不得此事永遠不為人知。

且說眼前,楊玉榮冷哼了一聲道:“這是看他讀書還好,將來也許有出息,才把青黛許給他。不然,陳家那大一份家業,能便宜他?他就算知道身世,又有什麼可委屈的?真找回親爹娘,也不過是個窮種地的。能像現在這樣讀書進學?”

陳夫人笑道:“話是這麼說,能瞞還是瞞着好。別費心養一場,卻養個白眼狼出來。”

劉氏還是有些憂心,道:“將來入贅,總要給個理由吧?把長子給人做贅婿,面子頭上說不過去呢。老爺子那邊不好交代。”

這件事如何跟老爺子交代,他們夫妻還沒想好。

楊玉榮卻道:“我想了幾天,覺得這也不算難辦。等過一二年看他讀書情形,要是不錯的話,就給他和青黛定親。等成親的時候,我們再把家裡鬧出點事來,然後勸他,說陳家就一個閨女,不如過去繼承家業,省得在楊家跟兄弟爭產,失了兄弟和氣。凡讀書人,都是有些傲氣的,想必他能聽進去。爹那裡,我到時候把事情告訴他。他難道還肯把家私傳給外人?肯定巴不得送走他。”

劉氏和陳夫人聽了都點頭。

商議定後,三人又生恐節外生枝,定下明天陳夫人就帶楊元走,私塾那邊,由楊玉榮出面了結。

卻說東廂,楊元的書房內,陳青黛正纏着楊元,一會問字,一會要講詩,一會要教畫畫,總不讓他安生讀書。

楊元眉頭一皺,隨即舒展開來,認真對青黛道:“剛才我娘的話你也聽見了?府城的書院不是隨便能進的,聽說要考核的。你難道想我丟臉考進不去?”

陳青黛就猶豫了。

她心性浮躁,根本靜不下心來,一心想要這個表哥時時刻刻陪自己,那不管幹什麼,她都覺得有趣。

可是,她喜歡跟表哥玩,就是因為表哥出色能幹。要是他表現平庸,那她也不稀罕了。

楊元看她神情,眼神一閃又道:“你不是要做個有才有貌的大家小姐嗎?我教你的字也不用心練,詩詞也不背。趙勤的妹妹比你可強多了。”

陳青黛頓時面泛怒氣,然楊元不等她發作,就拿起桌上的書和紙,柔聲對她道:“青黛妹妹是個聰明的,就是不大用心。若要用心了,肯定比趙勤的妹妹強得多。喏,把這詩拿回房,好好背。明早我要考你。”

陳青黛立即笑了,乖順地點頭,捧着那書走了。

楊元送她出門,看着她的背影,眼眸一轉,鼻子里微不可察地輕哼一聲,轉身回去看書。

若杜鵑見了剛才他這神情,定會驚掉下巴。

老實爹溫順的眼眸,竟被他翻新用出狡黠的效果來,不該驚訝么!

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晨,楊玉榮便告訴楊元,要他即刻隨姨母去府城,他娘已經在為他打點行裝了。

楊元聽了一愣,疑惑地問道:“爹,幹嘛這麼急?”

楊玉榮早有說辭等着,因道:“怎不急?凡學裡一般都是過了正月十五就開館,府城的書院也是。頭先我跟你母親還沒想好要不要送你去,就耽擱了兩天。如今都定了,再不快去,還要耽擱多久?去晚了你學業能跟得上?”

楊元一想可不是嗎,也着急起來。

他匆匆要出去,說是去私塾告訴夫子。

楊玉榮叫住他道:“你不必去了。趕快把書箱理理,等吃了飯就跟你姨母走吧。私塾那邊,爹幫你去說。”

楊元心下着急,忙道:“兒子還要去學裡跟幾個好友說一聲。”

其實他是記掛着和杜鵑的約定。

楊玉榮笑道:“是趙勤那小子吧?這樣,你寫封信,回頭爹替你轉給他們,再告訴他們一聲就完了。你別再耽擱了,回頭啟程遲了,晚上趕不到縣裡投宿,荒山野嶺的不安全。”

楊元就沒話說了,且答應着回了房。

事情來得急,他有些混亂,一邊收拾書箱,一邊想着杜鵑,怎麼脫身去見她呢?

結果,爹娘不斷問他些事,又反覆叮囑告誡,他總也沒找到脫身的機會。

捱到快晌午,他借故叫了小六來,吩咐了幾句,小六便匆匆出去了。

小六去了鎮後的山坡替少爺傳信。

杜鵑還沒到。

她昨日回去告訴馮氏跟楊元見面的情形後,馮氏激動不已,一力支持她今天再來見楊元。

杜鵑說不能去私塾等,容易引人注意,直接去後山等也是一樣的。她估摸着楊元下學的時辰,加上這小鎮就那麼點大,她也不稀罕逛了,就沒早來。

好容易掐準時候來了,卻見小六站在山下。

小六見了杜鵑,忙迎上去,將少爺的信遞給她。不等她拆開看,便主動告訴她少爺要去府城讀書的事。

杜鵑心下一沉,暗覺蹊蹺。

拆開楊元的信看了,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並沒有更多的信息和解釋。

她一邊尋思對策,一邊把手裡的籃子遞給小六,說道:“這個是我們山裡的一些吃食,不是什麼好的,帶給你家少爺嘗嘗。裡面有個包裹,是單給小六哥預備的。”

小六立即眉開眼笑。

他打開籃子蓋,拿出包裹,摸出一塊肉乾吃了,立時兩眼發亮,喜不自禁。

嘴裡含糊道:“杜鵑姑娘,你可是還有話跟少爺說?要不,我帶你去楊家找他吧。”

杜鵑急忙搖頭,道:“不用。我也沒什麼要跟他說的了。這副畫你拿給他,再跟他說,要好好用功讀書。有機會我一定去看他。”

她可不想讓楊家人發現自己。

小六忙點頭,接過一捲紙筒,放入籃中。

杜鵑便催道:“你快回去吧。你家少爺說不定找你呢。”

她想楊元不能脫身出來跟自己道別,必有緣故,絲毫不以為他是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只打發小廝來說。

小六想着來時少爺叮囑的情形,醒悟過來,忙告辭走了。

這裡,杜鵑便去跟一旁的馮氏說明了緣故。

馮氏頓時像被焦雷打得一般,呆住了。

這才見了兩面,才看見希望,就沒了?

杜鵑急忙低聲安慰道:“娘,我早說了,這事急不得。他如今還小,一些事也不好說透。如今先漏個底給他,等過兩年他大些了,我再找機會見他,把事情都告訴他,那時他便躲不掉了。”

馮氏流淚道:“他就算知道了,能認我?”

她扯着身上的藍棉布衣襟,茫然無措。

這身衣裳還是新做的呢,可是往那個神采飛揚的兒子跟前一站,她只覺自慚形穢,不敢多說一句話。

杜鵑忙又勸道:“我看他不像那沒良心的。讀了書知禮,以後會更好。娘放心吧,這麼多年都等了,不在乎多等幾年。再說,我說句丟人的話,要是早回來了,咱家還沒條件送他去府城讀書呢。說起來咱還佔了便宜呢。”

馮氏哽咽道:“便宜是那麼好占的?這兒子怕是要不回來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