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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家?

杜鵑想,娘的意思是只要人家不錯,她也不會反對?

馮明英則想,這件事實在有些難。

親事上,做外公的當然沒有做爺爺的說話有分量。

馮氏叫黃雀兒和杜鵑不要瞎想,她不會把閨女往火坑裡推的;馮明英也叫她們不要操心。

杜鵑覺得,小姨和娘都沒明白她的意思。

也對,她跟她們之間的觀念本就隔了天塹。

可是黃雀兒呢?

她便笑着扯開話題,讓小姨告訴小姨父,往後不要帶爹上山打獵了,分些野味回來,日子好了,紛爭還多了。

她道:“我們要是饞了,直接就去小姨家吃。”

馮明英笑道:“那好啊,我還多了人幫我燒菜呢。”

看看天色不早,馮明英將梭子線纏在鞋底子上,站起來拍打身上線頭,一面道:“我回去了。你小姨父教林春他們這半天,肚子該餓了。給他們弄點吃的去。”

轉臉對馮氏道:“大姐,聽我的,別慪氣了。”

馮氏忙答應,掙扎着坐起來目送她。

杜鵑忙扶住,一邊道:“小姨放心,我跟姐姐會勸娘的。”

黃雀兒也道:“其實只要奶奶不在這,我們一勸娘就好了。娘就見不得奶奶。”

馮明英噗嗤一聲笑道:“那是當然。你沒聽說過‘眼不見為凈’?這也算不得什麼。誰家都有糟心事。你們家要是沒你們爺爺奶奶三不知的找點事出來,那日子還不賽神仙了。老天爺看了也要不服氣的。”一邊說一邊出去了。

馮氏聽了這話滿臉含笑。

等小姨走後,杜鵑問娘,是睡一會呢,還是起來走走。

馮氏說,先前人多,她一直覺得鬧心,根本沒睡着,現在想睡一會,晚些時候再起來。

杜鵑就扶她躺下,一面幫她掖被子,一面又勸些話。

等馮氏睡安穩了,杜鵑才帶上房門,和黃雀兒回到自己房裡,在羅漢床上歪着說話兒。

“姐姐,你怎樣想的?就是剛才說的親事。”杜鵑開門見山地問。

“我……我不想嫁。”黃雀兒很不安。

“不想嫁是不可能的。關鍵是姐姐想嫁什麼樣的人,可有看上的人。認準了,咱們才好想法子。要是憑着爺爺奶奶做主,我怕得個跟奶奶一樣的婆婆,那日子還不是跟娘一樣難熬。”杜鵑努力引導黃雀兒。

“我哪曉得要嫁什麼人。”黃雀兒悶聲道。

“可是,你要是不趕緊想,我怕那些人在奶奶跟前三句好話一講,再一攛掇,奶奶就要答應了。到時候……”

杜鵑顧不得黃雀兒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根本沒有辨別和自主人生的能力,把心中的擔憂說給她聽。

可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麼,“霍”一聲翻身坐起來,驚慌地叫道:“哎呀,我要去找爹和黃鸝。姐,你一個人先慢慢想。你就這麼想——”

她歪着頭想了想,才接着道:“這嫁人吧,當然要先看對方男娃人品和相貌好不好,能不能幹。除了這個,你還要看他爹娘好不好說話。這個尤其重要。別嫁過去,得一個難纏的惡婆婆,那丈夫再好都沒用。”

杜鵑拿出給學生總結歸納的手段,幫黃雀兒分析。

她自以為考慮很周全,並沒有用前世的觀念來生搬硬套這一世的婚姻。因為在這裡,公婆好不好相處,直接關係到以後的幸福生活。

誰知黃雀兒卻輕聲道:“外公說,那時候他就是看咱爺爺奶奶實誠好說話,待人也好,咱爹也老實,小叔也不是調皮的,大姑性子也好,才把娘許給咱爹的。”

杜鵑頓時啞口無言。

是啊,人是會變的!

每個人每天都在變!

就拿女人來說,小姑娘給人做媳婦後會變,養了兒女當了娘更會變,從媳婦升為婆婆更是一大轉變。這中間,有些是因為自己身份變化導致性情變化,如前者;有些則是因為外人插入導致變化,如後者。

她打量黃雀兒,安靜中透着剛硬,不禁有些心疼。

忽然又想,馮氏當年未嫁時,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呢?

她也不知說什麼好了,只道:“姐你先想着。有什麼話,等咱們晚上上床再說。”

然後跳下羅漢床,就往外頭去了。

等她走後,黃雀兒也起身來到院子里,茫然地四下打量自己住了十來年的地方:就要嫁人了嗎?

這麼快!

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西邊山頭晚霞燦爛,反射到村裡,屋頂樹梢似乎都蒙上一層光彩,比起春夏的霧氣蒙蒙來,別有一番明艷瑰麗。

嫁一個什麼樣的人好呢?

她一邊想着,一邊漫無目的地走向院牆邊。

往日茵茵翠綠的院牆乍看去還很蕭條,然她不經意間卻在其中發現一點嫩綠。再仔細看:牆根處,牆上石縫裡,均透出星星點點的嫩綠芽頭。

春天來了呢!

那些嫩綠就像少女萌動的情懷,新奇又小心翼翼,怯生生地探頭,彷彿還有些不安。

正呆望着,忽聽對面有人叫“雀兒!”

黃雀兒抬頭一看,原來她不知不覺走到靠近林家這邊的院牆,夏生正從屋裡出來,看見她,便笑着過來叫她。

黃雀兒也微笑叫道:“夏生!”

“雀兒,你家來的客人都走了?”夏生問。

“都走了。”黃雀兒道。

“你在幹什麼?”夏生笑嘻嘻地又問。

“我……沒事,就是在門口轉轉。”黃雀兒道,笑容有些勉強,不如平常無憂慮。

“你奶奶罵你了?”夏生看着小女娃的臉色猜測。

看着對面牆內的小少年,黃雀兒猶豫了一下才道:“我奶奶怕是要給我說親了。”

很自然的,她就對他說了。

夏生聽了一怔,忙問:“說給誰家了?那人好不好?”

黃雀兒搖頭道:“還沒說。杜鵑猜的。看那樣子就要說了。她們拉着我,問我多大了,會什麼,還跟我奶奶嘀嘀咕咕的。”

夏生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這些媳婦婆子們攀親說事的時候,都是這個樣子,把人家小女娃品頭論足一番,然後再跟老的商議。

他皺眉道:“那你……”彷彿不知該怎麼問。

黃雀兒答道:“我不樂意。”

很斬截,很果斷,不管奶奶給自己挑個什麼樣的人家,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反正就是不樂意。

她實在太小了,對未來的生活懵懂的很,不知嫁什麼樣的人好。但是,也許是當年爺爺奶奶給年幼的她留下太壞印象,以至於一聽說他們要為自己選人家,私心裡覺得那就是送她進火坑,將來肯定跟她娘一樣受苦。

夏生聽了撓撓頭皮,想說什麼,一時又想不起來。

他整個身子都趴到牆上去了,望着對面的小女娃,十分傷神:雀兒不樂意,他也幫不上她呀!

這事不比旁的,要是她想吃肉,他還能去抓竹鼠——如今他大了,不用從家裡偷了——可這事他說不上話呢。

黃雀兒見夏生皺眉,微笑道:“沒事,我就是跟你說說。”

她也不是指望他幫忙,他問了,她就告訴他。

這是一種信任和依賴,從小建立起來的。

從小時起,夏生就肯跟她說話。不是因為喜歡她,因為她並不討人喜。不像杜鵑,所有的人,不管是老爺爺老奶奶,還是伯伯嬸子和小娃兒,都喜歡杜鵑。夏生肯跟她說話,是因為他心好。

是的,夏生雖然看上去很調皮,其實心很軟的。

她望着他,似乎看見當年那個扎着衝天小辮的小男娃顛顛地捧着一個粗糙大碗跑向她。碗裡面盛了滿滿一碗飯,還有好多竹鼠肉和炒扁豆,送給她吃。就因為她說她娘病了,她煮了飯,不會炒菜。

那一年,她才四歲。

娘被爹氣病了睡床上去了,她獨自抱着妹妹過去找林嬸子餵奶。

抱着妹妹的她看上去應該很可憐吧,所以夏生很可憐她,偷偷地盛了一碗飯給她吃。

他那時應該也是害怕的——大頭伯伯可小氣了——所以等她吃完了,他還幫她把牙縫裡卡的肉絲給摳乾淨了,十分細心。

想想那情形,她不覺得害羞,反而覺得有趣。

她微笑望着那個少年,回憶起好多次他從家裡偷吃的送給她們姐妹。別人再想不到的。因為夏生表面看去很調皮,有時還跟秋生打架呢。

夏生見黃雀兒望着自己笑,忙道:“雀兒你別急,我想想……”

黃雀兒道:“你別想了。你也幫不上我。我娘說……說她不會不管的。”

如今,黃雀兒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馮氏身上。

夏生就說不出話了,勸也不是,安慰也沒什麼好安慰的。

忽然,少年覺得有些煩躁,就罵道:“你奶奶真不是……”

說了一半急忙煞住,險些把“東西”罵了出來,尷尬地對黃雀兒訕笑。

黃雀兒抿嘴一笑,問他道:“你什麼時候去你師傅家?”

夏生道:“過了十五就去。”

“哦!”

黃雀兒應了一聲,就沒話了。

夕陽完全沉落,暮色降臨。

兩個少年男女,中間隔着兩道斑駁中帶着春意的院牆,在暮色中相望,偶爾想起什麼,就問一句,另一個就答一句。

杜鵑走到院門口,就看見這副情形。

她驀然心中一動。

一個念頭極快地閃過,快得差點抓不住。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