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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個陰寒天氣,雖不像山外那麼刺骨地冷,卻也不好受,但古村人臉上卻笑容不斷。年關近了,大家忙些家裡屋外的瑣碎事,都與吃穿有關,心情十分好。

這時村裡來了個貨郎,四十多歲的瘦漢子。

他趕了一頭驢,馱了兩個簍子,自己背上也背了一個簍子,弄了些山裡沒有的各色雜貨,與媳婦婆子們換山貨。

他把攤子停在老秤砣家門前做生意。

黃鸝正和方火鳳紅靈將一扇糊了硬布殼的門板抬到院子里吹晾,幹了好裁剪鞋底子的,聽見外面人來人往地嚷嚷,也想去瞧瞧。

她對方火鳳道:“也不知都賣些什麼。我去看看有什麼稀罕東西,咱們也換些。家裡還有不少藥材和皮子呢。”

方火鳳便對紅靈道:“你陪三姑娘去瞧瞧。”

紅靈就和黃鸝手拉手出去了。

來到攤子前,只見圍了一圈媳婦婆子,也有女娃兒,詢問和討價還價的聲音此起彼伏,生意十分興隆。

好容易擠進去,紅靈一看,不過幾個簍子而已,那些布匹和針線頭花簪飾等物都攤開擺在地上,供人觀看挑選。小女娃和媳婦們最中意那些頭飾耳環等物,一一拿起來問貨郎如何兌換。

紅靈是從豪門深宅出來的,眼光自然不同。

在她眼中,別說那些頭花了,就是那銀簪也比不上黃家姐妹戴的木簪有價值,那都是林春用上好的楠木雕琢出來的,光精雕細琢的手藝就絕非那些俗物可比。

於是,她拉住黃鸝,不讓她買那些,只挑選針線。

挑了不少,跟貨郎講定用藥材來交換,然後紅靈便守在這,黃鸝回家取藥材。

紅靈就冷眼看着人們交換貨物。

跟小媳婦大閨女不一樣,婆子們是捨不得買那些飾物的,她們更講究過日子,因問貨郎“怎不弄些鹽來賣呢?我想換些鹽家去。”

貨郎賠笑道:“哎喲,這位大嬸說得倒容易!我還不知道這山裡缺鹽?錢再好賺,也要有能耐弄進來才成。那東西死沉,怎比得上我這些東西輕巧!再說,我來之前也打聽過了,你們村裡林家不是賣鹽么,我就沒販那個貨了,弄這些針頭線腦的,換點山貨出去賣了,賺些個零碎銅板過日子。要發大財,我們這樣的可不成!”

眾人聽了都鬨笑起來。

一時黃鸝拿了些藥材來,換了東西就和紅靈走了。

貨郎看着她們背影,問一個媳婦:“剛才這姑娘是誰?看着不像山裡人。”

那媳婦道:“她本來就不是。人家可是大家出來的。”

貨郎“哦”了一聲,滿臉興趣地問“是千金小姐?”

那媳婦嗤笑道:“她?她才是千金小姐的丫鬟!”

貨郎聽了更驚,急忙問怎麼回事。

於是,人們一邊換東西,一邊把黃家的事說給貨郎聽。

說著說著,貨郎沒怎麼樣,她們自己卻爭論起來。有的說方姑娘好些,有的說杜鵑好;有人說黃大娘喜歡方火鳳,有人說馮氏喜歡杜鵑;更有人說黃元是喜歡方火鳳的,可是杜鵑有魚娘娘撐腰,黃家人不敢得罪她,才鬧得這樣,眾說紛紜。

貨郎瘦臉上含笑,興趣盎然地聽着。

他有時也插一句,比如“老祖母喜歡,肯定聽老祖母的。”

別人就解釋道:“他們家分開了,大兒子不跟爹娘過。”

貨郎就恍然大悟道“不跟祖父祖母住一塊呀。”

村人道:“黃大娘他們住村子裡面。”

人們雖然議論此事,出於對黃元的尊重,卻沒亂說。

因此閑話一會也就算了,換了別的話題。

等這一波人走後,貨郎就將剩下的東西攏了起來,放在驢背上,往村裡走去。

邊走邊叫,好巧不巧的,來到黃家老宅門前。

這裡,他又被人圍住了。

黃大娘也拿了些山貨來換針線和棉布。

爭吵還價聲中,貨郎對她笑道:“我知道了,你就是那個有福氣的大娘,撿了兩個孫媳婦的。哎喲你老這麼大福氣,還有個能幹孫子,還跟我算這些小賬?”

鬨笑聲中,黃大娘也不免得意。

貨郎便恭維黃大娘,說她得了兩個好孫子媳婦。

黃大娘雖然沒見過大世面,然被孫子叮囑,也知道方火鳳的事不能隨便亂說,因此沒敢再像前次那樣吹了,只說杜鵑不是她孫媳婦,她沒那個好福氣云云。

挑挑揀揀、言來語去的,就說了許多杜鵑的事。

不知不覺中,她怨怪的語氣就出來了,說黃元如何對杜鵑,堅持以她為妻,可杜鵑不識好歹跑了等等,扯出一大串來。

貨郎聽得兩眼光芒閃閃。

正趕上年關,貨郎的東西很好賣,午後就賣完了,換成了幾大簍子山貨。他便趕了驢子出村,說回家過年嘍!

在山裡走了幾十里地,天色晚了,他便四處尋找山洞或者避風處過夜。在一個山溝里,他找了一處斷崖底,把驢子趕進去,自己走到溪邊洗手。

彎腰的工夫,猛然回頭喝道:“誰?”

在他左手邊,有一片蕭索灌木,此時寂然無聲。

他卻走過去,盯着一處灌木道:“出來吧。”

然後,一個渾身裹得十分臃腫的人在樹叢後站了起來,頭上纏着包頭巾。雖然看去像個老婆子,他卻發現那眼睛十分水靈活泛,分明是個小姑娘。

貨郎心下一轉,道:“你是泉水村那個槐花!”

槐花聽了一驚,戒備地看着這漢子。

貨郎用憐憫的神色看着她,嘆道:“可憐!一個姑娘家獨自在山裡怎麼活?你爹娘也真忍心,就沒來看你?”

槐花不答,想走,又怕他跟着自己。

貨郎度其神色,明白她的心思,主動解釋了他的身份,又說在泉水村聽了她的事,十分同情等等,說林家太不是東西了,這樣對人大閨女。

槐花始終不說話,戒備地看着他。

貨郎便嘆了口氣,說他待會就走,去路邊過夜。一面說,一面問她,為何杜鵑是她好姐妹,卻不幫她;又問杜鵑是撿來的,怎麼林家這麼護着她,黃家小夫子也這麼護着她。聽起來是好奇,卻很不解杜鵑為何會得到這般待遇。

槐花依然戒備,卻開口說話了。

她並沒有說杜鵑的壞話,相反,她說自己做了錯事,怨不得旁人不幫她;接着,話鋒一轉,就說起杜鵑來。

貨郎一邊聽,一邊還插話問。

這令槐花心中疑惑更深,遂從杜鵑小時候說起,事無巨細都說了:是怎麼被馮氏撿回來的,在哪撿回來的,怎麼被黃家和林家養活,今年多大了,會識字讀書等等。其中特別提到杜鵑畫出了魚娘娘像,因此泉水村蓋了娘娘廟,依樣子雕了魚娘娘石像等事。

槐花越說越詳細,因為那貨郎再不問她半點被放逐的事,只問杜鵑的事。她心想不管這人什麼來頭,她又不曾說杜鵑壞話,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有什麼要緊。

那貨郎聽得很滿意,又問杜鵑跟黃元之間怎麼回事。

槐花說得更詳細了。

她敏銳地感覺到,這人是來打聽杜鵑的。

而且不像杜鵑的親人。

天色已經很暗了,那人對槐花笑道:“這閨女別怕,我這就走。你自己一個人小心了。”

說完便趕着驢子往迴路上走。

等他走遠了,槐花才長出了一口氣。

她爬到一個山坡上,繼續盯着那人,直到他拐入前面山後不見,她才轉身往林子里鑽去。左拐右竄,一會就不見了蹤影。

槐花住在一座高山半山腰的山洞裡。

這是她爹和哥哥幫她找的地方,將她安頓了,又送了些被褥衣物等日常用的東西和食物,以後就隨她自己掙扎。

可是王大強心疼妹妹,沒幾天又偷來看她、送東西。

槐花回到落腳的山洞內,發現洞門口丟着兩隻死透的獐子,還有幾隻野雞和兔子。這讓她大吃一驚,急忙轉頭四顧。然暮色籠罩的森林一片昏暗,哪裡有半個人影。

腦中閃過一些人影,最後定格在秋生身上。

她不禁嘴角一彎,低聲朝四周喊“秋生大哥?”

沒有人回答。

她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生氣。我也不想跟你解釋,也不想見你,往後你還是別來了。這回你送的東西我收下了,你就不欠我什麼了。多謝你!”

說完轉身,彎腰將獵物往洞里搬。

先是將野雞野兔提進洞,接着是拖獐子,這就吃力了。

因洞口有大石堵着,只留一人寬的地方進出,她拖的時候撞到石頭上,“哎喲”一聲坐倒在地,痛苦地皺眉。遂低頭頹喪地揉了揉腳,一副不能行走的模樣。

她茫然朝四周打量,一個人沒有。

她只好爬在地上,兩手推着那獐子,一點一點往山洞裡挪。

拖進去一隻,又爬出來搬另一隻。

她顯然很不捨得這獵物,因此很執着。

這回卻搬不動了,連人帶獐子卡在洞口。

沉沉的山林寂無人聲,槐花也倔強地不吭聲,就堵在洞口坐着。使一回力氣,歇一會;再使勁掙扎,如此反覆幾次,她還是沒能進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彷彿半夜了。

夜晚的山林是不安分的,細聽有奇怪的窸窣聲。

槐花忐忑不安地望着沉沉的天幕,不能預知下面的命運。正想着,就見前面黑暗的陰影中亮起兩點螢火,一閃一閃的,逐步向她靠近。

等到了她面前,才發現是個狗一樣的東西。

她便凄厲地慘叫,因為那是狼!

幾乎叫聲一起,就有個人影從山石後閃身出來,不知用什麼東西對那畜生用力劈下去,一道光芒閃過,那畜生就轉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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