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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老實見林家人這樣為閨女出力,也苦着臉道:“爹也去幫忙。”委委屈屈的模樣,跟被抓了壯丁似的,毫無自己家蓋房時的喜悅。

他終究不能接受杜鵑離開的事實,想想又對她擺出苦瓜臉,擠出兩滴眼淚,訴說道:“杜鵑,爹心裡難受的很……”

杜鵑忙道:“爹放心,我能過好。”

她不想再聽老實爹說不舍的話。

別看他說得十分難捨,杜鵑知道他很快會好的。他現在有兒子,有閨女,媳婦肚裡還有個呢,日子順心的很,這點小小的不如意,不會對他造成很大打擊。倒是馮氏,杜鵑很擔心她想不開。

黃雀兒見事已至此,再說無益,便招呼黃鸝回去,好幫杜鵑收拾衣物鋪蓋,送來給她,不然還真讓她孤身離家不成。再者,她也要將這事告訴娘和黃元,看再能為杜鵑做些什麼。

幾人回去黃家,告訴了馮氏這事。

馮氏果然氣倒了,拍着床鋪罵杜鵑沒良心,叫黃雀兒“什麼也別送!反正有林家幫她撐腰,她也不稀罕黃家的東西。熱臉去貼冷屁股幹什麼?”

黃雀兒忙勸道:“昝姑娘在這,杜鵑日日和她碰面,也是不自在。走了也好,娘就當嫁閨女一樣。比如我,年底還不是要嫁出去?娘只顧嘴硬,回頭她在外受苦,娘就不心疼?就算有林家照應,她不會受苦,可到底養了十幾年,臨了狠心撒手不管,倒叫人家上前做好人,說咱們心狠把人趕出去了,娘就不覺得冤屈?”

馮氏聽了越發傷心,哽咽不止。

她當然心疼杜鵑,又恨她決絕,一口氣堵在胸口,耿耿意難平。聽見一向少言的大閨女句句話勸在心坎上,由不得哭着數落道:“養了十幾年,有什麼用?那個狐狸精把元兒迷住了,她不幫我就算了,自己還跑了。等你再一嫁,我這日子怎麼過?……”

黃雀兒聽得目瞪口呆——

娘竟這麼恨昝姑娘?

她不自覺地回頭看看房門,轉過來慌忙打斷娘的話,道:“娘,別這麼說。昝姑娘人不壞,她……”

“她就是來禍害黃家,禍害元兒的!”馮氏低聲咬牙切齒道,“你說娘怎麼這麼命苦?受了你奶奶一輩子的氣。原以為養了幾個好閨女,又找回兒子來了,兒媳婦也是自己養大的,最貼心不過的,這日子好過了,誰曉得來了這麼個禍害,攪得一家子不安生。那個沒良心的,但凡有一點點心向我,她也不會走了。元兒許她做正頭媳婦,還虧了她?真當自己是鳳凰呢!沒出息的東西!老娘前半輩子看婆婆臉色過日子,後半輩子看兒媳……”

她死也想不明白:杜鵑那樣厲害,怎麼未戰就逃呢?

她不是應該嫁給兒子,然後變着法兒收拾昝水煙么!

黃雀兒急忙道:“娘,昝姑娘不敢對娘不好的。”

馮氏瞪眼道:“我看她那樣子心裡膈應!”

黃大娘看着昝水煙只覺榮耀,馮氏卻不喜歡這樣的女子做兒媳婦,因為她們根本不是一路人。只憑她不喜歡她,卻絲毫不敢表露出來或者責怪她,就知道她有多憋屈了。

黃雀兒聽了啞口無言。

好在這時黃元被黃老實從私塾里叫回來了,進來問黃雀兒杜鵑的情況,黃雀兒便又說了一遍。

同林春一樣,黃元立即就明白了杜鵑的心思,沒對她要蓋屋子單獨住大驚小怪。經此一事,她是不會再進任何人家的了。所以他之前才不放心,一直追問她去何處落腳。

可她竟要把房子蓋在河那邊,離他那麼遠?

一想起那個決然而去的背影,他的心就止不住顫抖。

他望着黃雀兒,期望她繼續說下去。

可是黃雀兒卻沒說了,靜等他說話。

黃元詫異,欲言又止。

難道林家沒提親事?

杜鵑又是怎麼應對的?

他想問,又打消了問的念頭,覺得林家若是定了這事,黃雀兒肯定會主動說的;既沒說,那就是沒提了,或者杜鵑沒有給準確的回復。也對,這才符合她為人行事,不然剛經歷變故,轉頭就憤而嫁人,那不是杜鵑。

“把她日常用的東西都收拾了送去吧。”他滿心蕭索地對黃雀兒道,“大姐這兩天去陪着她,家裡讓黃鸝帶着水煙張羅。蓋屋子的事我來安排,好歹盡點心力。”

說完又勸慰了馮氏幾句,方才走了。

他去到私塾,讓學生們回家帶一條消息:河那邊山邊要蓋房子,每家出兩天人工,即可抵一月束脩;若有好料獻出來也行,具體安排可找林家。

學生們聽了十分高興,晌午紛紛回去告訴家人此事。各家有勞力的出勞力,沒勞力的媳婦出面,紛紛都去找林大頭。

林大頭和林春正在老宅。

原來林春點數了家裡剩的材料,覺得不大夠,就跟爹去老宅,找大爺爺湊去了。

走時,他對杜鵑道:“你去我屋裡歇會吧。”

杜鵑搖頭道:“我去娘娘廟看看。那裡的屋子不常用,得好好掃掃,不然不能睡。”

林春雖不忍,也只好隨她去了。

父子倆到了林家老宅,將情況都告訴了林大爺。

當時林老太爺和老太太也在,當聽見黃老爹罵“養不家的野種”時,個個震驚。

林大爺道:“這老東西莫不是瘋了?”

林太爺老眼一翻,白了他一眼,嚴正道:“別罵人家。得了便宜還賣乖,不厚道!”

林大頭被爺爺逗得嘿嘿笑起來。

待聽完杜鵑的決定,三個老人沉默了。

半響,林太爺感嘆道:“這娃兒,以前還是小看她了。”

轉向林大頭鄭重囑咐道:“別虧待了她。就算她往後不一定做我林家媳婦,也要當人家閨女一樣。把這房子好好蓋,聲勢弄大些,蓋精緻些,叫全村人都看見。省得往後有那勢利眼和混賬東西,見她一個孤女住着,上門欺負。”

林大頭忙點頭,道:“我就是這麼想的。家裡的料不夠了,才來跟大伯勻些去。”

林太爺想了想,道:“也別用你那些剩料了,我以前還存了些好料,就給她用吧。春兒這一出去了,將來未必稀罕家裡這點老底。我把這些給他,隨他用吧。”

林春忙站起來,道:“多謝太爺爺。”

林太爺滿意地看着他,打趣道:“謝什麼?我這是變着法兒扣你應得的東西,好讓你自個闖,省下來勻給家裡種地的子孫,你還謝我?”

林春笑道:“‘一技在手,吃喝不愁’,太爺爺早把最好的都傳給我了,還要什麼。”

林太爺聽了捻着鬍鬚樂呵呵地笑,十分開心。

林大頭忙朝兒子瞪眼——

這死小子,也不知老祖宗都留了什麼,隨隨便便就說不要了,真是傻得可以。

林太爺和林大爺見他那樣子都忍不住笑。

一時林大猛回來了,聽說事情經過後,也感嘆一番,然後接過爺爺遞給的鑰匙,帶林大頭父子去庫房挑揀木料和石料。

等他們走後,林大爺納悶地問老爺子:“費這事,幹嘛不擺酒請客,把他們親事定下來?將來春兒未必就會改主意。”

林太爺道:“你呀你,還不如一個丫頭!春兒將來怎麼樣,你怎曉得?可眼下杜鵑要是不給這個話,他就不能定下心思好好用功上進;給了這個話,又留了餘地,這是對春兒最好的安排。要是定親成親了,將來萬一春兒又在外有了別的女人,那杜鵑又是不肯讓男人納妾的,那不得跟在黃家一樣要鬧一大場?”

林大爺聽了不住點頭。

林太爺又嘆息道:“少年人,有幾個經得起誘惑的?春兒要是還在這村裡,那不用說,我馬上叫大頭幫他們定親,過一二年成親;他既然出去了,這後果就難說了。杜鵑這丫頭,看得比我們這些老的都透徹。又心善!唉,可惜了,心氣這麼高,免不了要受苦。也難為了黃家小子,這事還真不能怪他。男人家,有幾個能專情?她連妾也不許男人收,只好在泉水村嫁莊稼漢了。”

說著和老婆子相視搖頭,竟一點不看好重孫子。

林春不知老祖宗已經看透了他的未來,正對着庫房裡上好的木料和石料計算,要給杜鵑的小屋用什麼樣的料。

不必太多,也不用太奢華,重點要合用。

在腦中默默規劃一遍,他已經有了個概括。

古有“金屋藏嬌”,今日他要親手在山間建一棟木屋,給心愛的人居住。金屋不適合住人,而木石土建成的房屋,又落在山水間,卻是最適宜養生居住的。這便意味着:他和杜鵑一定能白首偕老,絕不會像漢武帝和陳阿嬌的結果!

用心點了一批木材和石料後,林春將餘事交給大伯父和爹安排,他便匆匆趕回去了。

回去後,將自己卧室外間一張精巧狹長的楠木美人榻搬了出來,小心扛上肩,往娘娘廟送去。

娘娘廟後來又擴建了,增添了兩路廂房,杜鵑正在東廂房收拾呢,見他來了一愣。

“扛這個來幹什麼?這裡有床。”

“那床趕廟會的時候好些人睡過,怎麼睡!”

“我哪有那麼講究!”

“不是講究,有就搬來,又不費事。”

林春小心將床榻放進裡間,反覆移動,擺弄穩當。

杜鵑摸摸床頭光滑的圓枕,目光落在那油潤優美的木紋和神采靈動的花鳥雕琢上,埋怨道:“怎不費事?扛來扛去的,要是磕着碰了,碰豁了一塊,就可惜了。”

這床完美得就跟藝術品一樣。

林春擺穩了床,轉頭對她一笑,道:“不搬回去了。等幫你蓋了新屋,就搬去你那,給你用。我想着你的屋子要蓋小巧些,不適合放大床大櫃,這個正合適。”

當時做這榻的時候,他心裡便隱隱想着:假如杜鵑嫁過來,平常歇午覺,或者看書,或者夏天傍晚搬出去納涼,歪着躺着都舒服,今天果然用上了。

他靜靜地凝視她,感覺心靈前所未有的與她貼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