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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老實爹愁苦的臉,耳聽着娘不忿的斥責、大姑好聲好氣陪笑的聲音,杜鵑忍無可忍,猛然轉身跑了出去。

她一徑來到黃元等人吃飯的正堂,手扶着門框,獃獃地看着那個含笑招呼同窗的少年,無助自問:

這是她可以倚靠的李墩嗎?

是她跨越時空要找的愛人嗎?

若是,就算他沒帶來前世的記憶,此刻也應該為她撐起一片天空——她如今的身份可是他孿生的姐姐,連姐姐也不顧的人,必定不是李墩!

若不是,她怎麼辦?

這問題便是想一想,她也覺得心煩意『亂』。都是等太久、盼太久了,當所有的希望都消散後,她的人生彷彿失去了目標,只剩下空洞和虛無。

已經吃完飯、正喝茶的眾人便看見那個男裝打扮的少女倚靠在門邊,獃獃地看着黃元,兩行清淚順着白皙的面頰流淌下來,眼中的憂傷彷彿大水漫延,一瞬間就淹沒了他們。

任三禾和林春一跳起來,同聲問道:“怎麼了杜鵑?”田緣224

黃元卻慢一步,他心兒猛縮,眼前浮現五年前在黑山鎮私塾門前,年幼的杜鵑也是這麼望着他,眼底同樣閃爍着莫名的光芒,彷彿有無窮盡的欲語還休和深深的哀傷後來他離開黑山鎮的時候,她在山上唱的那首曲子,留給他的也是無盡的滄桑和憂傷。

現在又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望等少年都被杜鵑的無助和憂傷驚住了,這還是之前大堂上那個神采飛揚的女子嗎?

無視眾人,杜鵑只盯着黃元,輕聲道:“爺爺『奶』『奶』將我許給大姑的兒子了。我是死也不會嫁給他的!”

任三禾聽後,轉身就要往外沖。

杜鵑背着身子一把扯住他,垂下眼瞼低聲道:“小姨父,這是府城。還有,你已經有妻有兒女了。不能再任『性』行事。”

任三禾動了殺機,他一出手,姚金貴必死無疑。

可杜鵑不想惹事,也不想再靠任何人了。

她既然不願追究這具身體的身份。當然也不希望小姨父為自己惹麻煩,何況他現在已經成家立業了。

她也不想再讓林春給自己做擋箭牌。

這裡不是泉水村,不能給林家惹麻煩。

她就要告訴黃元,然後看他的表現。

他若是不能解決此事,她自己會親自出手。

任三禾身子一僵,明白她話外的意思,遂停住腳。

林春見杜鵑含淚看着黃元,不禁痴住。田緣224

她有弟弟了!

現在有了事,她只跟她的弟弟說,都沒看他一眼。

也對。姚金貴今非昔比,不是他一個鄉村少年可以對付的黃元卻是秀才,同窗師長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杜鵑是該找他,他又是她弟弟。為她出頭是應該的。

可是,他心裡為什麼說不出的悶疼?

再說黃元,雖面『色』鐵青,卻拉着杜鵑的手柔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走,我們去隔壁說。”

杜鵑含淚搖頭,道:“你過來,我慢慢說給你聽。”

一面走到桌邊坐下。也不管一干人的灼灼目光,自顧娓娓道來、細說從前:從馮氏野外產子後弄丟了兒子,回家不受公婆待見,後來外公打上門,因此跟爺爺『奶』『奶』結怨,到爺爺『奶』『奶』一意孤行。『插』手她們姊妹的婚姻,姚金貴無恥下作、求娶不成記恨在心的往事一一道盡。

她當著他的同窗面說這件事,有兩個用意:

一是激發他的愧疚之心,希望他能對黃家眷戀些。她看出他對爹娘、對黃家沒有親近感,她就要告訴他。馮氏為他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淚。

二就是把這事宣揚開來,看他如何做。是顧念親情呢,還是遵從禮教孝道是心疼姐姐的感受呢,還是愛惜自己的前程。

果然,黃元聽說她們姊妹上山下河,跟男娃一樣幹活,娘還承受了這麼多苦楚,都是因為他這個兒子,頓時眼睛就紅了。

這些事,馮長順最清楚,時不時『插』一句補充。

最後,杜鵑說爺爺『奶』『奶』和自己家這幾年已經和好了,日子也過順了,可姚金貴又跳出來攪事,他借口說幫黃元脫罪,騙得爺爺定了這門親。

黃元心中大怒,雙拳越攥越緊,雙唇緊閉。

可是,他卻沒有怒而起身,沉默了好一會,才對沈望等人抱拳道:“家門不幸,出了這等不義親戚。小弟要處理這事,就不留各位了。萬望見諒!”

沈望忙道:“黃賢弟,這事我們……”

黃元打斷他的話,道:“這是我黃家家事,沈兄好意心領了,還是不要『插』手的好。再說,小弟自有主張。”

沈望還要再說,卻被昝虛極拉了一把,望着他輕輕搖頭,只得罷了,和眾人告辭。

昝虛極臨去時,深深地看了杜鵑一眼。

待同窗們都離去後,黃元才對杜鵑道:“走!見大姑去。”

一抖衣衫下擺,率先出門。

杜鵑深吸一口氣,跟着他往馮氏住的客房去了。

黃元見了黃招弟,先依晚輩之禮拜見,又和黃小寶互相見過,然後將爹娘攙到上座,自己立在黃老實身旁,杜鵑和黃鸝則站在馮氏身後。

一眼看去,這屋裡都是黃家人,連馮長順都沒進來。

黃招弟見侄兒和杜鵑都繃著臉,心裡不安,強笑着,剛要誇黃元幾句,卻聽他輕咳一聲,嚇一跳,忙收聲。

黃元端正神情,正『色』對她道:“大姑為了侄兒的事,遠道而來,侄兒這裡先謝過了。好在各位大人公正廉明,侄兒也還算有福氣,才免了這牢獄之災,沒勞動表哥動用人情。”

黃招弟聽得雲里霧裡,只好訕訕地笑。

黃元謝過人情後,話音一轉,道:“聽說爺爺『奶』『奶』將杜鵑許給表哥了。可是我爹已經分家另立門戶,杜鵑的親事自有爹娘做主安排況且,我也沒有受表哥的恩情。所以。這門親我們不能認。請大姑回去轉告表哥,另擇良緣。”

黃招弟瞪大眼睛看着侄兒,結巴道:“可是……可是……你爺爺已經做主了……”

黃元打斷她的話,輕笑道:“大姑。我爺爺五年前就沒做得了主,這次怎會做主?是不是大姑騙他,說表哥有能耐救我出來?大姑,做人要厚道,表哥那樣的小官兒,我要真有事,只怕他躲都躲不及呢,寫一封信就想救我?真是笑話!他也就能騙騙爺爺『奶』『奶』,欺負爺爺『奶』『奶』長在深山,沒見過世面呢想欺負我。還差了點!”

黃招弟頓時滿面獃滯。

好一會,她轉向黃老實求助,“大弟,你說句話!”

黃老實板著臉道:“元兒說的對,這門親我們不能認。大姐。我那年就說了,你那金貴配不上我家杜鵑。老追着算什麼事!”

兒子拿了主意,他絕對支持兒子,充分貫徹“在家從父”、“分家從妻”,再後來是“女大從女”,如今是“子歸從子”的標準。

黃元看着黃招弟冷笑。

爹老實,娘是『婦』道人家。不能違抗公婆,姐妹們身為女子不好出頭,可是他回來了——

從現在起,這個家由他當家做主!

“大姑,侄兒剛從牢里出來,『亂』七八糟的事多的很況且家裡窮。我們也不好在府城多逗留,這兩天收拾收拾就要回泉水村了。出門在外,不便招待大姑,就不留大姑了。大姑回家跟表哥問個好吧。”

黃元直接下了逐客令。

黃招弟萬沒想到,當年被侄女看不起。如今兒子中了進士,又被侄兒看不起,彷彿她使多大勁兒都入不了大弟一家的眼,遂憤而離去。

黃元趕走大姑,從元夢齋叫來兩個小子,吩咐了一番,他們便立即趕往山陽縣。然後,他當著爹娘的面鄭重告訴杜鵑:有他這個弟弟在,除非她自己點頭,否則誰也別想打她的歪主意。

杜鵑頓時淚如雨下,失聲哽咽。

他終於沒讓她失望!

黃元心兒再次疼得一縮,忙拉着她手小聲道:“我看你還是做我妹妹算了。當姐姐多沒意思,哭也要忍着,也哭不爽快。你看黃鸝,想哭就撲到我懷裡大聲哭。”

杜鵑破涕為笑,嬌嗔道:“娘說我先出來的。”

馮氏急忙道:“是杜鵑先出來的。”

說完,望着這一雙出『色』的兒女,心中一動,失神起來。

黃元見杜鵑笑了,方鬆了口氣,道:“那就做姐姐吧。”

一家人遂卸下重負,重新歡笑起來。

任三禾在外看見這一幕,望着黃元暗自點頭。

林春靜靜地看着歡笑的姐弟二人,也跟着笑,細品,眼底有些憂傷。次日,他叫上林大猛,親自又去市場精心挑了幾段楠木回來,和杜鵑說了一聲,便把自己關進房裡。

這一關,就是兩天兩夜。

杜鵑知他用功,全力配合,一應湯飯都從窗戶里遞進去。

兩天後,林春出關了。

他做出了一扇狹長的小屏風,約一尺寬、二尺長,其上雕的是一輪紅日從山巒後冉冉升起,霞光萬丈,破開雲霧照向大地,旁題“紅日初升,其道大光。”

黃元見了震驚萬分,這才明白他為何侃侃而談,卻說自己不會作畫,原來他擅長的是雕刻,另類繪畫。

可是,這雕得也太打擊人了……

他無法表述自己的心思:杜鵑也好,林春也罷,都是長在深山,沒有名師指點,竟然有這樣的成就,讓他們這些被各地來的大儒教導的書生們情何以堪?

當真是師法自然的結果?

他雙目炯炯,決定先不去湖州遊學,先回泉水村陶冶兩年再說,橫豎他還年輕。再說,正好趁着這機會多孝敬親長,彌補他們丟失兒子的傷痛。

次日,林春就將這屏風送去驛館。

他對趙御史說,這屏風共有四扇,分別是“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乳』虎嘯谷,百獸震惶”“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另外三扇尚在製作中,做好了就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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