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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春跑進客棧大廚房,叫:“杜鵑!”

正在灶台前忙碌的杜鵑轉過身,見他眉目間漾着清朗的笑容,急忙問道:“怎麼樣?”

嘴裡問着,心裡已經猜到肯定是好消息。

林春正要說話,杜鵑卻又驚慌道:“哎呀等一下,我在炒菜……”復轉身看一眼鍋里,“好了,可以盛起來了。”

一面說,一面右手揮動鍋鏟翻炒,左手接過身邊廚師遞過來的盤子,三兩下將鍋里的藕片盛了起來。

林春見廚房裡油煙瀰漫、熱氣蒸騰,杜鵑和黃鸝各自佔據一個鍋台,一面炒菜一面講解,後背的衣衫都濕透了;兩個中年漢子和掌柜的媳婦圍着她們身邊,指手畫腳、問這問那;另外跑堂的風風火火進出端菜,還不停送上菜單,又催促,說幾號房的客人點了什麼等等,加上揉面的、切菜的、燒火的……整個廚房人來人往、熱烘烘的,當即不高興了。

他收了笑容,板臉對掌柜娘子道:“掌柜娘子,她們是教你們廚藝,不是幫你們做菜的廚子。怎麼教了一下午,到了晚上還要她們做?你們自己不動手,怎麼學手藝?”

掌柜娘子忙道:“黃姑娘要親自做……”

林春打斷她話,提高聲音道:“你們該親自做!做出來,嘗一嘗,想一想:要是好,好在哪;要是不好,為什麼不好。是油多了,還是鹽多了;是沒炒熟,還是炒老了;是火大了,還是火小了……等等。只有多想,下回才能改進。‘學而不思則惘,死而不學則殆。’不管學什麼都一樣,都要用心去琢磨、去練習,還要能舉一反三。要是不勤加練習,一輩子也學不會!”

他很生氣。認定他們不肯用心學,才會如此蠢笨。

因為他們蠢笨,才害得杜鵑姐妹如此勞累。

不管幹哪一行,都是徒弟伺候師傅。哪有當師傅這樣辛苦的?所以他很憤怒,將自己平日學習心得搬出來教訓他們,很有些架勢。

掌柜娘子和那兩個廚子聽了連連點頭。

他們對林春能說出這麼“內行”和有內涵的話表示十分欽佩,以為他也是箇中高手。

杜鵑見廚師被林春震住,噗嗤一聲笑了。

林春卻沒笑,對她道:“按規定,這時候你們該收工了。晚飯他們自己做。”一面朝黃鸝喊,“黃鸝,走了!”

他就是不想她們被掌柜娘子使喚。

杜鵑笑着解釋道:“我是做給我們自己吃的。”

掌柜娘子也急忙道:“黃姑娘是做你們家的晚飯。我們就是看看,沒讓她做客棧的飯菜。客人的飯菜都是我們自己做的。”

林春聽了這才臉色好了些。

他問杜鵑。可做好了,還有什麼要幫忙的。

杜鵑指着那盤藕片道:“你把這個先端回去。還有兩個菜、一個湯,弄好了我們就回去。”

林春卻果斷道:“讓他們弄,你倆先回去洗洗臉,歇會。我們也不是非要吃你做的菜。讓他們做。一是給他們練習的機會,多練才能長進;二來呢,‘有事,弟子服其勞’,他們做給師傅吃是應該的;三呢,我雖然不大會做菜,最會嘗的了。讓他們做了我嘗,我一嘗就曉得好不好。”

杜鵑見吧啦吧啦,嘴巴不停開合,說了一長串,有理有據,不禁抿嘴一笑。

“也好。就把機會讓給你們吧。”

她對掌柜娘子和那兩個廚師道。

那兩個廚師忙說這就做。黃姑娘只要在旁看着就成。

林春瞪眼道:“看什麼!都看了一下午了,前面也看了好多天了,還要看?你就做,我來嘗。多大點事兒!燒壞了還能砍頭?”

一面端了菜,一面推杜鵑出去。又喊黃鸝。

出了廚房,杜鵑和黃鸝一齊發笑。

林春道:“笑什麼?早該這樣。你們要記住:你們是師傅!師傅,那可是長輩,讓弟子伺候是應該的。我師傅說話,你可看見我有一回違命的?”

一路教導,回到他們包住的院子。

林春放下菜,去井邊打水給杜鵑二人洗臉,說:“你們不用去了。我和小寶哥去盯着他們。做好了就端回來。要是嘗了不好,就叫他們重炒。咱們就只管吃。這是他們應該做的。”

杜鵑擦了一把臉,涼津津的特舒服,笑眯眯地說道:“去吧去吧。反正幾個重要的菜我都親自做好了,剩下的都是一般的菜。”

於是,林春就拉着黃小寶去廚房了。

掌柜的這時過來,見杜鵑姐妹準時收工,忍不住抱怨說:“也不知這些人怎麼回事。明明就是山裡來的窮苦人,架子還大的很。兩個小姑娘多做一點事,一個個都不高興。”

可他又不敢得罪他們。

不說黃元和他兩個好友,連林春也居然被書院的周夫子收為弟子了,聽說御史大人也對他青眼有加,下午還派人來請他去呢。

後院,杜鵑等人已經開飯了。

大家一面吃飯,一面聽林春說在學院的事。

原來,耿夫子被趙御史落了臉面,心裡終究不舒服。既不敢與他對抗,便盯上了林春。他聽說林春為趙御史雕了四扇屏風,直言要觀看。為怕趙御史拒絕,特地將林春對他畫的評價說了出來,意思要試試他胸中可真有些丘壑,還是根本胡言亂語。

趙御史見他不見棺材不掉淚,加上自己也有些別的想法,二話不說,便命人取了屏風送到書院,請那些宿儒名士一起觀摩點評。

觀摩結果,自然是引起震動了。

耿夫子不敢相信這屏風是出自十幾歲的少年之手。

趙御史便又命人叫了林春去,當眾分說他做這屏風的創作構思和見解,以及所用手法等經過。

他一面說,眾人一面不停問。

本來只問有關木雕的,後來變成了考問林春學識了。

這一考問下來,眾人都發現:這個山村少年不但極有天賦,見解獨特,且學了滿腹經史文章,並數理格物等知識。這使得他們大吃一驚。

耿夫子更是心如油煎,想要挑刺,實在挑不出來。

林春這樣的年紀,能有這樣的成就和水準。且舉止樸實自然,不驕不躁、不卑不亢,毫無鄉村農戶出身的窘迫和粗俗,放在書院那也是拔尖的學生。

他又是後悔又是難受,然之前所為已無可轉圜,因此始終對林春喜歡不起來。

荊州書院的山長朝周夫子投去讚賞的目光,似恭喜他收了這麼一個得意弟子,一面詢問林春,可否再做大幅“乳虎嘯谷,百獸震惶”?說要鑲在論講堂的正堂上方。以鼓舞學子們。

趙御史立即道:“正是。本官也正要說此事。這屏風太小了,精緻靈動有餘,大氣磅礴不足,乃格局太小之故。若將其展開,必是驚心動魄之作。你可有把握做出來?”

林春點頭。說時間要稍長一些,十天半個月肯定要。

還有,尋到合適的木料也是關鍵。

趙御史便將目光投向昝巡撫。

昝巡撫立即表示,昝家還收了不少楠木,可供他挑選。

沈知府忙說沈家也有,也全力供應林春選擇。

趙御史便吩咐林春再雕大幅“紅日初升,其道大光”。說他要帶回京城,送到國子監去。

昝巡撫和書院夫子們聽後面色各異,再次打量林春。

趙御史恍若未見,又對林春說道,他明日要往岷州去,半月後返程。到時候經過荊州府城,再來取木雕。

於是,林春提了些建議,和他們商定木雕版面尺寸後,便親去昝府和沈府選木料。

眾人聽完。還沒來得及說話,黃鸝首先問道:“春生哥哥,你幫他們做這個做那個,他們給你多少銀子?”

小女娃問得十分認真,也很關切。

林春聽了一愣,很快答道:“沒銀子。”

黃鸝吃驚道:“沒銀子?前兒那屏風你就做了那麼多天,還倒貼了木料;現在又要做大的中堂木雕,一幅就要半個月,都白做的?這不是欺負咱鄉下人么!”

林大猛一個忍不住,呵呵笑起來,連任三禾也笑了。

杜鵑捏着妹妹的臉蛋嗔道:“你就記得銀子!人家讓林春把他的作品放在書院、國子監,那是多大榮耀!你以為隨便什麼人都能有這樣的機會?有人就算肯賠錢,做的不好人家還不要呢!”

黃鸝聽了疑惑,“真的?這事好有面子?”

杜鵑用力點頭道:“當然有面子!那是天大的面子。”

說著笑看林春,滿臉歡喜,比自己露臉還開心。

林春也笑了,道:“也不是白做的。書院山長說了,我在書院求學期間,食宿費用都免呢,叫我有難處告訴他。”

想必是那山長以為他家很貧寒,方才這麼說。

黃鸝這才釋然,又孜孜不倦地追問其他事。

林大猛看着侄兒,十分自豪。

他之前那樣誇黃元,但他心裡卻覺得:無論是林春還是九兒,都不比黃元差。

此後幾天,林春上午去學院聽夫子講課,下午回來,構思籌備木雕,做先期的準備工作。

他之前所學,大部分來自杜鵑。

因此,每聽了新的內容,或者不同見解,回來後必和杜鵑討論分析,以鞏固發揮所學。

這日傍晚,杜鵑見他有問題要問自己,便早早放工,連自家晚飯也交給客棧廚子做,又喊了黃鸝去旁聽,好長些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