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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火鳳也是坐車來。

黃元自然沒有置辦馬車,是小順從街上叫的。

她站在車前,回頭再看昝府,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夢中也親切,此時卻彷彿在嘲笑她,每一間屋子、一磚一瓦、一花一樹都在排斥她。

昝虛極扶着她,輕聲囑咐道:“妹妹要節哀。大哥他……他太糊塗了!他也知道錯了。所以自裁,就是不想連累妹妹和昝家。他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妹妹,妹妹千萬要想開,別辜負了他的期望,否則他就白丟了性命了。”

方火鳳聽了,心頭湧出悲苦。

哥哥對她的愛護像道枷鎖,死死枷住了她。

她不能推卻,也難以感恩承謝。

拜他所賜,她如今進退兩難,情境比當初私奔後還要不堪。

昝虛極又壓低聲音勸道:“元夢不是無情義的人,等這個坎過去,終究會念掛妹妹對他的情義,那時就好了。妹妹且忍耐些、體諒他些。”

昝大夫人也過來,輕聲細語安慰了她一番。

方火鳳卻看着正登輦的杜鵑發怔。

跟着,她又將目光轉向黃元。

他站在一旁,沒看她,也沒看杜鵑,不知想什麼。

他依然是那麼溫潤清朗,脫下威嚴的官服,穿着素淡的書生袍服,好像早春的楊柳,清新而飄逸。

可她知道:他人沒看靖安公主,心卻跟着她。

因此她心中一痛,猛然轉身上車。

神色間,傷痛減去,換上決然:

昝水煙也罷,方火鳳也罷,都不是懦弱的庸脂俗粉。

為了他,她失去所有,卻換來這樣下場,她是不會甘心的。

她暗自慶幸,剛才沒有做傻事。

若是就這樣去了,昝水煙的私奔就成了一場笑話,一場供京城豪門世家茶餘飯後消遣的笑話!

這是她不能忍受的。

靖安公主已經選定駙馬,就要大婚,與黃元再無可能。

若這樣她都抓不住他,豈不枉受了昝家十幾年的精心教導?

為了自己未來的幸福,為了昝家,為了哥哥不白死,為了她曾失去的那些,她決不能屈服認命!

她從未做過對不起他的事,這不該是她的結局!

等妹妹上車,昝虛極又走向黃元。

曾經的好友相對,再沒有往日的和諧。

昝虛極對黃元抱拳,苦澀道:“元夢,我大哥糊塗,做下這樣昧良心的事,已經自食惡果了。所幸黃妹妹被林駙馬救下,不然為兄再無顏見元夢。可是元夢,此事妹妹她半點不知,她對你的心意天日可鑒。還望元夢能善待她。”

說完躬身一揖。

黃元定定地看着他,淡聲道:“從方姑娘到了黃家,黃家上下一直都善待她。是昝家嫌黃家寒門,沒將她供起來,所以不滿意。”

說完轉身就走了。

昝虛極獃獃看着他的背影,說不出話來。

小順看了昝虛極一眼,也跟了上去。

杜鵑的車輦已經先行出了昝府。

看着浩浩蕩蕩隊伍離去,昝尚書急忙轉身回頭。

裡面哭聲震天,亂糟糟的。

昝尚書和弟弟商議後,不敢大肆舉哀。

此事還要上奏皇上,等待處置結果。

即便這樣,也忙到半夜。

好容易回房,才和夫人說了兩句話,就有人來回,說三少爺不見了,昝尚書大驚失色。

昝虛空留書出走了!

昝尚書又氣又怒,急命昝虛極帶人去找。

再說杜鵑一行,離了昝府後,行至分路口,黃元來到杜鵑車輦前求見。

杜鵑掀開帘子,輕聲問“什麼事?”

黃元低聲問:“公主,黃鸝她怎麼樣?”

杜鵑瞥了縮在一邊的黃鸝,皺眉道:“一直哭呢。”

她覺得小妹子很不對勁:這報了仇了,就算不歡呼跳躍,也不該哭吧?可從昝家出來,她就一直掉淚。先是無聲落淚,她就安慰她。誰知不安慰還好,一安慰她卻哭出聲來了。

黃元聽了也奇怪。

難道是喜極而泣?

小妹不該是這樣的。

沉吟一會,他躬身道:“微臣煩請公主帶她進宮住兩天,勸她一勸。此事必定要稟明皇上,帶她進宮也好說明。”

他一路走來就在想這個問題:眼下黃鸝心情激蕩,回家面對方火鳳肯定尷尬,和陳青黛也不熟,也難說上話;若送去大姐黃雀兒那倒可以,但黃雀兒怎比得上杜鵑善於開解人呢,所以他就想到杜鵑;再說,他明日要上奏皇帝此事,先讓杜鵑在皇上面前說個大概更好。

杜鵑點頭道:“我也這樣想,正要跟你說呢。”

她得了消息便飛奔出宮,回去必須對父皇解釋;還有她也想到黃鸝肯定不願面對方火鳳,所以要帶她進宮;眼下她又哭個不住,就更要打定主意要好好問問她心事了。

黃元輕聲道:“多謝公主!”

微微將眼帘掀起,悄悄向她看過去。

輦內光朦朦的,她如在雲霧中。

杜鵑也看着他,不知勸慰什麼才好。

沉默了一會,才問道:“你……還要去刑部?”

黃元搖頭,道:“昝虛妄已死,臣不想追究了。”

若追究下去,昝虛妄謀害黃鸝的原因一旦張揚開來,勢必要牽扯出黃元和靖安公主的前情,在她即將大婚的時候,這會影響她聲譽的。再說,他聖眷雖隆,但入朝時間還短,得饒人處且饒人,這點進退他還是懂得的。

杜鵑便道:“你自己看着辦吧。黃鸝你放心,我會照應的。”

黃元當然放心她,甚至都沒要叮囑黃鸝兩句。

因躬身道:“謝公主費心。請公主起駕!”

說完退至一旁,讓車輦過去。

已是暮色降臨,宮人點亮了宮燈。

後面馬車內,方火鳳就着五彩宮燈照射的光輝,看着站在輦車前的黃元,朦朧的身影更飄逸了,正對車內說著什麼。

她以為他是叫黃鸝下輦,然卻不見黃鸝下來。

這是在和靖安公主說話?

即便隔得遠,她也能想象到他對她軟語溫言的樣子。

頓時,心中痛楚便如潮水洶湧,淚水不斷滾落。

這不公平!

明明杜鵑背棄了他,為什麼反得到他這般愛戀?

明明她拋棄一切、無怨無悔地跟着他,卻落得這般下場?

他不該這樣對她!

難道就因為她現在是公主?

是了,肯定是!

因為她,他才失去做駙馬的機會。

她原本的付出,在駙馬的榮光襯托下黯然失色了!

她咬緊牙關,竭力抑制輕顫的身子,喃喃道:“這不公平!不公平!”

……

待杜鵑的輦車走後,黃元才引頭回家。

到家後,已經掌燈,陳青黛和劉媽小丫頭擺上飯來,他兄弟和方火鳳便坐下吃飯。

飯桌上,剛回來的三人都不說話,陳青黛感覺氣氛壓抑。

想問問情況,但黃元一臉平靜無波,她又不敢問。

她也似乎有心事,端着碗有一下沒一下地吃着,不時瞄黃元。

黃元無聲吃了一碗飯,放下筷子,抬眼瞅她。

她便急忙埋頭,努力吃飯。

黃元微微挑眉,問道:“青黛,誰來過了?”

陳青黛抬頭瞪大眼睛道:“表哥怎麼知道來人了?”

黃元接過小順遞來的茶,道:“不是你告訴的嗎!”

陳青黛憋屈地瞅他——他總能準確看出她心思!

“我娘和姨父回來了。”

說完低頭,好像犯了錯一樣。

黃元聽了一怔。

略一想,方才明白: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所以流放的養父楊玉榮和陳夫人遇赦回來了。

一回來就進京來找他,只怕有緣故。

是看他把陳青黛接來了,還是純粹因為他做了官?

他便問道:“人呢?”

這時小順和方火鳳也都被這事吸引了,抬頭看向陳青黛。

陳青黛放下碗,憤憤道:“我說表哥不在家,叫他們去客棧了。他們還不想走呢。我就說,表哥才做官,窮的很,這院子又小,哪有地方給他們住?再說表哥祖父沒了,正在守孝,家裡不方便留人。連他親爹娘還沒來呢,怎麼留他們?我還說,表哥忙得很,要他們有事明天再來。”

說著她眼睛就紅了。

當著方火鳳,她覺得丟臉大了。

昝家在京城也算官宦豪門貴族了,無形中就給方火鳳撐了腰,所以黃元先前匆匆去昝府,她因不知什麼事,心裡很不痛快。

誰知他走後才一會,楊玉榮和陳夫人就來了。

她能不生氣嗎?

她也不想娘家給她撐腰,但求別丟她的臉面就行。

可這兩個人,當初做出通*奸的醜事,被放了不乖乖回鄉去躲着,居然還敢到京城來找黃元。若是傳出去,叫黃元怎麼做人?

她便一頓噼里啪啦,將二人趕走了。

黃元無奈地看着她,道:“那可是你母親!”

陳青黛氣得掉淚道:“家裡又不是不得過,來這幹什麼?”

這個娘,總是成心不讓她好受。

以前好好的親事她給退了,害得她如今這樣子;現在又來了!

黃元道:“明天他們再來,你讓他們等着,我且見一面再說。”

不管來的目的是什麼,他還怕了不成。

陳青黛只得答應了,怏怏不樂。

過了一會又不放心地說道:“表哥,那姓楊的我看不安好心,別是仗着以往對你的救命之恩,來要挾你的吧?我今天可是對他說了:當時都寫了文書的,救命之恩都清算了的,叫他別來討便宜,說表哥窮着呢。”

黃元不禁失笑,瞪了她一眼,道:“別胡說!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停了會,又輕聲道:“救命之恩,是不能用銀錢償還的。”

方火鳳見他對青黛訓斥教導,只覺刺心。

以往她可是沒這樣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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