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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上的日子很無聊。

趙琇坐了兩三日的船,適應了顛簸的生活,看夠了窗外的風景,就開始發獃了。她真的是無事可做。小哥哥趙瑋還可以練練字讀讀書,她卻只能整天窩在船艙里。八月秋風已經頗涼,她大病了一場,米氏不許她出去吹風,連在船艙里走走,也怕船上太顛,摔着了她,只許她整天待在床上。

趙琇跟祖母和父母坐一條船,除了船工與幾個侯府派過來的粗使男僕外,周圍基本上都是自己人。但跟在侯府那個小院里時的日子相比,現在的生活免不了要將就些,比如侍候的人手就少了,做粗活的人不算,張氏身邊的春草、秋葉除了侍候她以外,還得幫着米氏照看趙焯的飲食起居,米氏順道管管兒子,趙琇就被丟給了乳母珍珠嫂。

珍珠嫂性情柔婉和氣,很好相處,問題是,她從出生就是家生子,長大了當丫頭,出嫁了做媳婦子,做乳母,一輩子學的都是侍候人的技能,眼裡看的,耳朵聽的,嘴裡說的,也就是身旁這一畝八分地。她不認字,也沒什麼大見識,哄起一般孩子還好,對趙琇這種偽蘿莉來說,就顯得乏味了。

她不想再聽珍珠嫂說什麼“好孩子乖乖聽話”、“女孩兒要斯文安靜”或是趙家有多麼顯赫她長大了會有多麼漂亮優秀的虛話,情願去跟趙瑋認字讀書,但珍珠嫂卻抱着她不放:“大姐兒別鬧,要乖乖的,不然一會兒老夫人和二太太要惱了。”

她叫“哥哥”,珍珠嫂又捂她的嘴,小聲哄着:“別吵着哥兒了,哥兒要讀書的。”

她忍不住多嘣兩個字出來:“我要跟哥哥學認字。”珍珠嫂掩口笑着哄她:“姐兒學說話學得真快哪,不過認字是男孩子學的,姐兒只要乖乖的就好。”

趙琇忍不住要暴躁了!

可惜米氏完全沒發現女兒的暴躁,她光是照顧兒子和丈夫就累不過來了。兒子還好,乖巧聽話,就是有些擇席,晚上睡不好,白天精神不佳,但時間一長,他也漸漸適應過來了。問題是丈夫趙焯,他自打踩上甲板就開始暈船,吐了好幾日,睡不好吃不好,臉都瘦了兩圈,面色慘白,整個人都虛脫了。張氏擔心兒子,把事先備好的暈船藥給他吃了試試,效果甚微,每日只能靠稀粥水和參湯撐着,婆媳二人是操碎了心。

張氏有意等船隊靠岸時,請位大夫來給兒子瞧瞧,可趙炯那邊得了消息,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每次都在小城鎮上停靠,補給些食水是沒問題,大夫卻未必能找到,找到了水平也高不了。張氏暗惱,要求趙炯尋個大些的城鎮歇上兩天,讓趙焯喘口氣。趙炯卻打發人過來說:“多撐幾日就習慣了,這暈船的毛病就是這樣,若受不了停下來歇兩日,二弟固然能好過些,可再出發時,還是要再犯的,那時怎麼辦?再歇兩日么?這一路歇回去,什麼時候才能到老家?入土的吉日是早就定下了的,別連累了父親的大事!”

他搬出了已故的郡公爺,煜大老爺也親自過來相勸,張氏沒辦法,只好忍下了這口氣。

米氏心中難過得不行,私下裡對丈夫哭道:“他們定是有意的!故意把我們弄回老家,就是伺機折磨你呢!”

趙焯蒼白着臉,喘着粗氣安慰她:“沒有的事。我長了這麼大,這還是頭一次坐船回南,才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他們又如何能知曉?這原是我自己不爭氣,怪不得別人。你別哭了,叫母親看見了難受,孩子見着了也要擔心。”

米氏不停拭淚,卻是止都止不住的:“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答應了煜大老爺。”

趙焯嘆了口氣:“他想來也是好意,只是宗房勢弱,沒法制約大哥罷了。我回去也好,要阻止他們在給長輩下葬時胡來,母親是一定要回去的,我自然要陪着走一趟。我只是有些後悔,不該讓你和孩子也跟來受罪。”

米氏心下溫暖,嗔他:“說什麼呢?你陪着母親回南,難道我能獨自留在京中享福么?也沒有把孩子交給下人照看的道理。這一路上雖多有不便,但一家人團團圓圓的,遠勝似兩地相思。”

其實她是有所隱瞞的,本來張氏就屬意她留在京中照顧孩子,兼看守新宅子,那畢竟是一處不小的產業,只交給下人看着有些不象話,是蔣氏私下勸她:“二叔這一去,少則三四月,多則大半年,身邊少不了年輕丫頭侍候着,雖是在孝期裡頭,但只要不弄出孩子來,誰還管得了這麼多?你不跟着去,難道還要便宜了旁人不成?你們成婚幾年都沒通房妾室,萬一他將來回到京城,添了屋裡人,你可是連後悔都來不及了!”

至於孩子,蔣氏倒是覺得無所謂,如果他們帶着不方便,就暫時放在侯府養着好了,是米氏不放心,堅持要帶着。蔣氏所言讓她又羞又臊,但不得不說,字字句句都說到她心坎兒上了。

米氏不敢將實話告訴丈夫,心裡卻又是後悔,又是慶幸,後悔的是把孩子帶來,讓兒子受罪了,慶幸的是自己跟了來,否則丈夫病成這樣,誰能照顧呢?

小夫妻倆甜甜蜜蜜的,張氏在艙房門口看了一下,就轉身離開了。她回到自己的艙房想了一會兒,叫過春草:“我們帶上船的行李裡頭,不是有幾箱書么?原是給我打發時間用的,裡頭記得好象有醫書,你去翻幾本來我瞧瞧,看是否有治暈船的方子。”春草忙應聲去了,過了小半個時辰,拿了幾本書迴轉:“瞧着這幾本象是醫書的模樣,老夫人瞧瞧可用得上?”

張氏接過書,翻了一翻,露出喜色:“有了,這一本裡頭好象有個方子治這個,我從前看過的。”翻到了藥方,抄出來,命春草去找他們隨身帶着的備用藥材里有沒有用得上的。春草找到了幾味,煎了一碗葯,送給趙焯吃下去,下午就好轉了許多,能吃得下大半碗稠粥了。張氏與米氏都大喜,忙讓人再去配藥,給趙焯繼續服用。

這些事,趙琇通通都是不清楚詳情的,她幾日都沒有出艙,頂多是祖母或母親每日過來看她幾回,見她乖乖的沒什麼事,也就放心了,但趙焯卻是一次都沒有出現過,這不合常理。趙瑋身體不適,這兩日也過來看妹妹陪玩耍了,趙焯本是慈父,居然不來看女兒一面,怎叫人不生疑心?珍珠嫂不愛嚼舌頭,因此趙琇就是隱隱約約從春草那裡知道父親好象是暈船暈大發了,正病着呢。暈船在現代並不是什麼大毛病,趙琇就沒放在心上,可等了幾日,都不見趙焯有好轉,她也有些擔心了。

趙琇掙扎着向珍珠嫂提出請求,要去看“爹爹”,珍珠嫂照舊緊緊抱住她:“姐兒別鬧,二老爺一會兒就來看你了。”實際上她每天都這麼說幾回,次次都沒有實現。趙琇不信,鬧了起來,張氏那邊聽見了動靜,她如今見兒子好轉,也安下心了,微笑着來看孫女:“這是怎麼了?”

趙琇一個勁兒地對她說“爹爹”兩個字,張氏聽了十分欣慰:“你爹爹知道你這樣孝順,什麼病都好起來了。”就吩咐珍珠嫂:“別把孩子拘得太狠了,只要不抱她上甲板,讓她走一走也沒什麼,她正是學走路的時候呢。”

珍珠嫂自然只有順從的份。

不一會兒,米氏也過來了,趙琇終於得到了看望父親的機會。一瞧趙焯那副憔悴樣,她就驚呆了。趙焯的心情卻挺好,精神也不錯,把她抱到懷中:“琇姐兒這幾日都聽話嗎?小小年紀就知道惦記着爹爹了,真是有孝心。”

張氏對他說:“抱一會兒就好了,你身上有氣味,仔細熏着了孩子。”

趙焯忍不住說笑:“母親這幾日為了兒子,擔心得吃不下飯,如今兒子才好了一些,您就嫌棄起兒子來了么?”

張氏白了他一眼,命珍珠嫂將趙琇抱回艙房去,就吩咐春草去準備參須:“晚上煎一碗參湯過來給二老爺,讓他補補氣,瞧他如今都瘦成什麼樣子了!”

春草笑着應聲出去了,參須一類的東西,因為保存要求高,沒跟其他備用藥材放在一起,在底艙的大箱子裡頭呢,那裡黑乎乎的昏暗得很,她得先找個燈籠打着,才能爬梯子到底下找去。

趙琇被抱到走廊上,迎面來了一陣風,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珍珠嫂擔心她着涼,忙背過身替她遮住風,快速進了艙房的門,又替她加了件衣裳,嘴裡還念叨着:“奇怪,方才二太太不是吩咐人把門窗都合上了么?怎麼會有風來?”

張氏那邊也察覺到有風了,便問米氏:“叫人出去瞧瞧,是不是起風了?今兒一整天我瞧着天色不對,可能會下雨,打發人跟前頭船上招呼一聲,若真有雨來,還是找個地方靠岸穩妥些,天快黑了。”

趙炯得了信兒,卻讓人大聲向這邊吆喝說,前幾日為了遷就趙焯身體不適,放慢了船速,耽誤了不少時間,現在他既然好了,就應該加快速度,連夜行船,好趕在吉日前到達老家。至於天氣,一點小風雨對他們這樣的大船而言不算什麼。

張氏氣得臉都白了:“他這是故意的!”米氏擔心地看着丈夫,他身子才好些,可別因為船在風雨天里顛得狠了,重新又犯病。趙焯便微笑着安慰她們:“沒事,我覺得好過多了,這會子也不暈,就是身上沒什麼力氣。”米氏稍稍放心一些,立時起身去再熬些粥來。

不一會兒,天黑下來了,風裡夾雜着雨絲兒,漸漸加大,船顛得更厲害了。

趙琇皺着眉頭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小身板從床的一頭慢慢滑向另一端,又再滑回來,只覺得心都要跳出口了,胸口憋得難受。

不知為何,她心裡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