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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宅閣樓的重檐上,還剩下最後一片夕陽的餘輝。侍女們端着菜肴,陸續走進了廳堂,食物的香氣開始在其間瀰漫。

秦亮觀察着跪坐在一側的令君,她的小腹很平坦,完全看不出來身孕。腰身柔韌纖細,主要因為髖部的美妙比例襯托。但秦亮大概記得一些知識,比起肚子明顯大起來的時候、懷孕前期反而最應該注意保胎。

他噓寒問暖了一番,然後提了一句,明天派人去宜壽里、儘早給王家人報喜。

如果令君這次生的又是兒子,秦亮有了兩個嫡子,將來秦、王兩家的姻親關係便更加穩定了。

這時玄姬開封了一壇葡萄酒,用於晚膳中慶祝。可惜令君無法飲酒,哪怕她挺愛喝甜酒。

於是玄姬只倒滿了兩個酒壺,隨即拿塞子重新密封酒罈。那塞子裡面是木芯,大概因為泡了酒水之後體積膨漲,玄姬按住酒罈、卻怎麼也塞不進放在酒壺後面的壇口。即便塞子是濕的,也沒法辦到。

秦亮見狀,便提醒她不用全部放進酒罈,木塞只消抵緊後面的壇口、也能起到密封作用,不會讓裡面的葡萄酒濺出來。

在這樣的瑣碎閑談之中,秦亮覺得玄姬的神情有點異樣。他這才意識到,以後不用再擔心玄姬的風險;明年他如果能在西線達成戰略目標,便可以正大光明地給玄姬名分。

……秦亮剛表明繼續進攻吳蜀的心思,最先出現的、卻可能是勸阻者!欲前往大將軍府勸諫的人,正是賈充。

賈充的官職是車騎將軍司馬,先前他在車騎將軍府中、遇到了王渾。王渾已被大將軍府徵辟,今日回來是見裴秀。通過與裴秀交談,賈充便知道了、大將軍欲在西線用兵的意圖!

賈充沒有過多猶豫,見到裴秀,隨即提出想要一起去大將軍府。

目前賈充的處境,就像是有勁無處使,感覺十分奇怪!

危險確實沒有,賈充也談不上不滿。他的父親賈逵、與王凌的關係很好,可謂至交好友;賈充的髮妻、李豐之女被流放之後,他又娶了郭淮的侄女,郭淮則是王家的姻親。

因此只要王家不失勢,賈充沒什麼好擔心的。而朝廷掌權的大都督大將軍秦仲明、乃王廣女婿,王家本身也極有權勢,完全看不出有失勢的跡象。

但因秦家逐漸勢大,秦仲明已是真正手握大權的人;賈充通過王家的關係保有權勢,總是隔了一層。於是他又有一種家勢滑落的危機感!

如果大將軍秦仲明進取的方式、是想通過滅國戰爭,賈充可能還會繼續被邊緣化!因為賈充現在沒有掌兵,起不到什麼作用。

人不能不為自己的家族考慮阿!魏朝高位者,後人卻越過越差,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即使活着的時候名望功勞不小,若是不善經營,人一死、家勢便會立刻衰落。

賈充正在等着裴秀出行,弟弟賈混先到車騎將軍府來了。賈充見到弟弟風塵僕僕的樣子,便將他引入署房內,給他倒了一碗茶水。

“卿不是去了河內郡,怎麼現在才回來,又去了一趟平陽郡嗎?”賈充隨口問了一句。

賈充的家鄉就在平陽郡襄陵縣、挨着河東那邊,整個縣的田地幾乎一半都是賈家的莊園,所以賈充才這麼一問。司馬家敗亡之後,賈家在河內郡、當然也分到了一些莊園。

弟弟還沒有出仕,他乾的事、主要便是經營賈家在各地的莊園。他喝了一口水,“哈”地嘆出一聲道:“仆沒回平陽襄陵,又去了一趟滎陽,找到關係、向滎陽鐵官購買了更多的曲轅犁。”

賈混說到這裡,神情漸漸有些激動,“那東西很好使,同樣的附農人數,能耕種更多的土地!今年各大莊園收穫的糧食布匹,必定還會增加!”

賈充卻脫口道:“卿是否想過?有了曲轅犁、堆肥,一戶便能單獨經營一片土地,莊園的莊客附農其實可以分散了。”

弟弟沉吟道:“就算附農逃走,也沒有田可以耕種,起碼現在我們得到的收成更多!”

賈充沉吟稍許,點頭道:“那倒是。”

他只是忽然想到了這一點而已,其實也不是很在意!反正事情並不是針對賈氏一家,而是對所有士族豪族都有影響。

何況新事物一旦問世,便沒人阻擋得了,賈家不用,別人也要用、並得到更多財富。但只要朝廷法令不改,默許大莊園的存在,士族豪族就不會有什麼損失。

兄弟二人沒談一會,便有書佐到署房來了,來請賈充一起前往大將軍府。

於是賈充拜別弟弟,立刻出門,去與裴秀會合。賈充到車騎將軍府上值,早已穿戴着整齊的官服,連衣服也不用換。

兩人帶着隨從,乘車出了車騎將軍府大門,徑直循着宮牆往北行。隊伍到了建春門內大街的路口,便向右轉向。大夥往東沒走多久,就看見了大將軍府的望樓門樓等建築。

賈充與裴秀下了馬車,沿着一條長廊、往庭院北面步行。兩人言談了一會,很快賈充便明白了裴秀的主張,裴秀並不反對朝廷對外用兵!

想來也不意外,裴秀的父親死後才獲贈九卿,裴秀自己則是庶子,若非因為被太原郭氏看中、娶到了郭配的女兒,裴秀也就勉強算個士族出身而已。

現在大將軍秦仲明要用裴秀,裴秀一隻腳靠郭家王家、一隻腳過去為秦家效力,他還挺高興的!

兩人在官員的帶引下,走上了前廳閣樓的台基。這時只見大將軍從西邊的門內走了出來,賈充裴秀立刻上前揖見,“拜見大將軍!”

秦亮面帶微笑,拱手還禮道:“公閭、季彥別來無恙?”

賈充道:“大將軍派王玄衝到車騎將軍府、邀請季彥見面,仆是不請自來,頗感汗顏。”

秦亮道:“我外舅現在服喪,卿等為我出謀劃策、也相當於為車騎將軍效力。”

裴秀笑道:“大將軍言之有理。”

三人寒暄幾句,一起走進了一間廳堂,但秦亮沒有上坐、繼續往裡走。賈充等跟着秦亮,又進了一道木門,然後被邀請在一種稀罕的坐具上入座。不過這坐具還挺舒服的,至少坐立都感覺輕鬆。

秦亮東面而坐,同樣是坐在有靠背的坐具上,隔着一張門板似的的木案。

先是裴秀與秦亮交談,大概談的是、讓裴秀去西線做參軍。除了參贊西線軍務,裴秀還受命去考察地形。

賈充等了一會,輪到自己言語了,他便開口勸道:“蜀國北面有崇山峻岭、又有蜀軍集中兵力固守險要,我軍欲攻破米倉山,勢必十分艱難。仆以為,大將軍不必冒險用兵,萬一調集大軍之後不能攻克,反不利於大將軍之威名。”

他降低聲音,沉聲接著說道:“大將軍不如先坐鎮洛陽、治理朝政,先把那些居心叵測的人除掉,如夏侯玄等人!”

秦亮立刻抬眼看了賈充一眼,眼神里隱約露出了賞識之意。

兩人對視片刻,賈充沒有迴避目光。他確實不介意、出面對付國內反對大將軍的人,這也是他立功的機會!

秦亮終於開口道:“暫時不要急。”

賈充點頭回應,思索了一會、繼續勸道:“從漢中入蜀、看似有多條道路,但蜀軍只要守住劍閣關一處,餘下的道路、便都是險途!各條道路皆不利於大軍行動、更不利糧道,稍有不慎,前軍則被斷後路。大將軍不可不察!”

裴秀並不反對攻蜀,但對於賈充的說辭、他此時也贊同道:“仆尚未出發,卻早已有所了解。當年諸葛孔明選中劍閣設關、眼光着實毒辣,我軍若不拿下劍閣門戶,大軍前後便難以相連,處境兇險阿。”

秦亮面不改色,鎮定地說道:“卿等不用擔心,今年對蜀作戰,定在秋收季節,我軍只是襲擾為主。”

裴秀恍然道:“大將軍用兵,果然沉穩。”

秦亮則向賈充看過來,沉默片刻,說道:“我發現公閭是懂軍事的,真是虎父無犬子。”

賈充只是紙上談兵而已,對於西線的地形了解、也得益於與裴秀朝夕相處。但能得到大將軍的肯定,賈充仍舊十分高興!

秦亮又道:“待我親自率兵、去西線壓制蜀軍,公閭可願與我同行,於中軍出謀劃策?”

賈充愣了一下,趕緊起身揖道:“仆不才,願到大將軍麾下,以效犬馬之勞!”

沒想到大將軍的一句話,便讓賈充的感受有了些許改變!他忽然覺得,大將軍若要發起大戰、似乎也不是壞事?

如同羨溪之戰,寒門出身的王濬、幾個月就直接封侯了!那些沒有軍功的參軍和謀士,也因戰役大勝,紛紛得到了提拔與重用。

秦亮點了點頭,面帶笑意說道:“具體的情況,季彥再與陳休淵等談談,他應該在下面的長史署房內。”

裴秀起身告辭,賈充便也跟着揖拜道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