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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之後便是皇室的家宴,設在華林園的景陽殿。受邀者都是皇帝的親戚,宴廳在景陽殿樓閣上。

剛到中午,平時很冷清的景陽殿、忽然就變得如同鬧市。絲竹管弦、歌聲悠揚,人們的談笑喧嘩其中,歌舞昇平、熱鬧非凡,不斷有三五成群的宮女穿梭在走廊上,場面如在仙宮。

皇后、北宮皇后,陸續都送了禮物給張嫙,宴廳中的朱夫人看在眼裡、臉上露出了欣慰之色。婦人們得知朱夫人是張嫙生母,好幾個人都向她敬酒,上前攀談。

雖然大多人都不認識、而且好多人都在悄悄打量她,張嫙還有點拘束,但小虎在她身邊、她倒不覺得太尷尬。此間歡樂熱鬧的氣氛也影響了她,更兼有翩翩舞蹈、好笑的百戲表演,她整個人都生出了一種浮躁興奮的情緒。

只可惜還是沒有見到陛下,讓張嫙心底有點悵然若失。親戚們聚會、不限男女,但這次男女的宴廳是分開的,其中這邊是皇后等人主持。兩處宴廳中間隔着一道飛閣,張嫙出去漫步時、看到那道飛閣,竟忽然想到了鵲橋。

就在這時,宦官龐黑走了過來,揖禮道:“陛下召見,張婕妤請隨奴婢前來。”

張嫙心下一喜,應了一聲便跟着龐黑沿着走廊過去。

沒一會,只見阿母朱夫人跟着一個女官、也走出宴廳了。張嫙正要過去招呼,阿母竟先揖拜道:“見過婕妤。”

張嫙愣了一下,還是回禮道:“阿母。”

龐黑和那女官自覺地走到了前面,帶着她們往梯道那邊過去。三天前張嫙才見過阿母,不料短短數日、她竟覺得隱約有些陌生感了?

因為以前的朱夫人,可沒這麼好的態度!張嫙印象里,母女二人見面,阿母不是在教訓自己、便是居高臨下地命令她;張嫙雖然在大事上比較順從父母,但她平常可不怎麼怕朱夫人,幾乎每次都會頂嘴,於是母女兩人說話、經常都沒好語氣。

忽然之間變成這樣,張嫙反而不太習慣。

過了一會,朱夫人終於還是沒忍住,小聲叮囑起了張嫙。皇后挺喜歡她、應該好生與皇后相處,接着又問陛下待她如何,張嫙只說挺好。

一行人走下樓閣,此地是一處偌大的天井、四周由房屋閣樓圍成,中間有假山、水池、敞亭;草木蔥蔥鬱郁,比宮廷那邊的院落景象還要茂盛。

很快阿父也來了,大夥便一起被帶到了一間廂房內。只見陛下已經跪坐在裡面,一張臉很紅、好像喝得有點醉,正在飲茶。

三人快步上前,一起在中間的席子上跪伏,向秦亮行稽首之禮。

秦亮頷首道:“免禮,入座吧。”

張嫙見陛下旁邊還留着個席位,起身後想了想、猜測那裡才是自己的位置,便跪坐到了皇帝身邊。之前那晚上,她與皇帝都那麼親近了,有一陣張嫙在陛下懷裡、摟着他的脖子,整個人似乎都被撐満恨不得合二為一,現在只是坐得近一點,當然沒什麼關係。果然廂房內的幾個人都沒說話,片刻後秦亮才轉頭看了張嫙一眼,溫和地說道:“卿也飲了酒?案上放着泡茶。”

“陛下也別喝太多酒了。”張嫙輕聲勸道。平時家裡有客的時候,她表現得很文靜、不怎麼說話;不過她與皇帝有種很親近的感覺,旁邊席位上又是自己父母,此時張嫙竟然不怎麼緊張。秦亮笑道:“好,一會不再喝了。”

跪坐在一側的張布與朱夫人對視了一眼。

這時秦亮看了過去,再次開口道:“張將軍……”

張布立刻拱手道:“臣在!”

秦亮擺了擺手,好言說道:“都是自家人,無須太拘謹。”他接着微笑道,“不過我在建業時、只認識了張婕妤,好像與張將軍朱夫人還未說過話,以後多來往就好了。”

陛下似乎只是寒暄之言,但張嫙見阿父仍然很緊張,一副專心傾聽的樣子、好似每一個字都在琢磨。

張佈道:“臣自知才德有欠,今得陛下恩召,榮幸之至,惶恐之至!”

秦亮道:“卿不必自謙,只因之前朕不知卿的情況。後來才得知,張將軍與朱夫人皆是重情重義、不畏權貴之人。華妃的事,我已經聽說了,甚好。”

張布的臉更紅,大概是得到皇帝的讚譽、心情過於憿動的原因。

秦亮看了他一眼,又道:“難怪我與婕妤談論之間,感覺她對張將軍十分敬重。”

張布忙道:“臣不敢當!”

他嘴上這麼說,眼睛卻立刻向張嫙瞅了一眼,露出了一種眼神、不愧是親生的。

秦亮的目光移到朱夫人臉上,淡定地說道:“朱夫人亦是賢淑有德。”

朱夫人喜道:“妾能得陛下美言,真是三生有幸。”

秦亮很隨意的樣子,好像只是簡單敘述情況。他看向朱夫人稍微頷首,接着對張佈道:“朕統一南方不久,暫時還不太熟悉當地士人。江東有什麼才德兼有的人才,卿可以向朕舉薦,以免遺漏了良臣。”

張布想了想道:“臣聽說,沈瑩正奉詔為陛下辦事。沈瑩品行不錯的,只要他為陛下所用,絕非那些見風使舵之人可比。”

秦亮頓時看了張布一眼,片刻後才道:“我見過沈瑩,嗯,我知道了。”

廂房裡沉默了片刻,秦亮遂轉頭對張嫙道:“卿一會先去宴廳罷。宴會過後,我再去暉章殿與卿說話。”

張嫙立刻抬眼看了陛下一眼,欠身道:“妾遵詔。”

秦亮說罷從筵席上站了起來,張布等人立刻伏拜行禮。他們還沒說話,秦亮便道:“過幾天張將軍去尚書省一趟,暫為廣威將軍。朱夫人也封為誥命夫人。”

張布等拜道:“臣謝陛下隆恩,恭送陛下。”

秦亮離開席位,很快走出了房門。張嫙要留下來、與阿父阿母再說會話,但三人都沒繼續在廂房內逗留,隨後出門、準備在外面找個地方邊走邊談。景陽殿沒有圍牆圍成的宮院,但是此間天井確實很大,且被廊蕪、敞亭、房屋分割成了幾個區域,還是可以遊逛一下的。

張布走出房門,立刻拿寬袖輕輕揩了一下額頭、長鬆一口氣的樣子,但是他的臉色依舊挺紅、一副憿動的樣子。

他看着張嫙猶豫了一下,眼睛裡露出些許複雜的神色,最後還是拱手道:“謝婕妤美言。”

張嫙愕然,撇嘴道:“阿父真把我當外人了?”

這還是曾經讓張嫙敬畏的阿父嗎?雖然罵她最多的人、是阿母朱夫人,阿父平時不怎麼管張嫙;但張嫙在家裡最怕的人、其實是阿父!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心裡明白張家的大事、其實都是阿父在支撐。於是阿母教訓她的時候、她幾乎每次都要氣呼呼地頂嘴,但只要阿父出面,她一般都不敢怎麼吭聲。

“事關我們家族,還是要謝的。”張布呼出一口氣道,“現在卿為九嬪,我在晉朝剛做官、竟然就是四品將軍!晉朝已一統天下,可不比只有半壁的吳國,張家前程已是一片大好。想當初吳國那麼多人、多年爭鬥下來,誰又能想到、穩到最後的人是我與步協?”

朱夫人笑吟吟道:“皇帝好生年輕,還說我賢淑有德,這可是欽定!”

張佈道:“天子豈可只看年紀?威勢和實力在那裡,切勿有絲毫怠慢之心。”他回頭看了一眼,又沉聲道,“剛才我在御前之時,便知陛下極有才能,深得人心。”

“除了最後讓阿父做廣威將軍,陛下之言有何深意?”張嫙有點不解。

張布搖頭,好言道:“婕妤對一些事尚有些不知,我一時間也說不明白。”

不管怎樣、張嫙已經發現,即使只有一家人相處的時候,阿父阿母都變得更客氣、忽然就不再教訓她了。剛進宮的那晚上,張嫙便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世界,而今天她又再次感受到,自己興許真的長大了。

三人慢慢走了一段路,忽然見中間假山後面、遠處的廊道上有幾個人。張嫙抬頭看了一眼,立刻認出了陛下,原來他此時仍然沒有上樓。

除了陛下,張嫙還認識皇后。另外一男三女她不認識,男的身材長壯、四五十歲的樣子,長着大鬍子;看樣子不是宗室、就是皇后家的人。

朱夫人和張布也差不多、不會比張嫙認識更多的人,張布應該連皇后都不認識。

張嫙等三人站定,向遠處彎腰揖禮。皇帝和皇后頷首回應,另外的人也向這邊報以揖禮。相互的距離挺遠,除非大聲喊話、不然可能聽不清說了什麼,於是見禮之後、大家就各自繼續向前走。

此時秦亮身邊的人、確實丈人那邊的親戚,大鬍子正是王廣,令君的繼母諸葛淑也在旁邊。因為大家是偶然相遇,起初諸葛淑是與姐姐諸葛氏在一起的,所以諸葛氏也不好立刻離開,只得暫時留下來、陪幾個人說一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