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你給我站住!”陳氏要揍宋繪月,又追不上,“今天我不打服你,你都不知道這個家誰做主!”

宋繪月逃的比猴還快,圍着庭院打轉:“打在兒身,痛在娘心,我是為了阿娘才跑的!”

碩果僅存的兩位姨娘左右開弓,一邊勸架,一邊互相謾罵。

林姨娘曾在京都酒樓里賣小唱,口齒格外伶俐,搶在前頭道:“好大娘子,太太知道您去了澗山,又聽說澗山塌方,驚的昏過去兩回,一直為您懸着心,要不是銀霄跟着您,她就要去王府請救了,我也是強撐了一天,心裡急的不得了。”

她說完若有似無的一瞥王姨娘:“不像有些人,天塌下來她也讓高個頂着。”

王姨娘原是唱青衣的,唱的一般,不過樣貌上有幾分動人之處,憑着她這張臉,就是唱成雞叫,也有人捧場。

她自認自己是角兒,不和林姨娘這種賣小唱上不得檯面的人一般見識。

可架不住林姨娘要刺她。

“喲,”她說話的腔調也拿捏着,“有些人的臉皮,真是槍都挑不破,難怪當初老爺在的時候,光天化日,就敢放騷。”

兩張野嘴,口無遮攔,氣的陳氏一邊喊住嘴,一邊喊站住。

宋清輝老老實實坐在一旁看熱鬧,口中“哇”個不住。

丫鬟元元和劉嬤嬤東拉西扯的勸,累的滿頭大汗。

陳氏先是焦急了一場,現在又怒火沖頭,忽然一陣頭暈目眩,腳踩着石板滑了下去。

兩個姨娘嚇得立刻閉上嘴,圍了過去。

“阿娘!”宋繪月看劉嬤嬤拉住了陳氏,鬆了口氣,奔過去拉住陳氏的手,“阿娘,您進去坐着歇口氣,打也好罵也好,也等我吃飽飯,我餓了一天,肚子都是扁的。”

“元元,去廚房看看飯好了沒有,”陳氏又愛又氣,瞪她一眼,“你沒在外頭吃飽魚?”

宋繪月笑嘻嘻的:“我只愛吃家裡做的魚,您坐下。”

她又從劉嬤嬤手中接過茶杯:“您喝茶,氣大傷身。”

陳氏看她那討好的可憐模樣,還和從前在京都時一樣,忍不住心中酸軟,眼圈也紅了。

“要是你父親還在,我就是縱着你淘氣又怎麼樣,現在……以後你成婚了,就有了依靠,我帶着清輝過日子,也能放心。”

王姨娘忍不住道:“太太,不是還有王爺在嗎,王爺總是眷顧我們的。”

陳氏白了她一眼:“我們倚草附木,怎麼好意思總是求人。”

宋繪月見她越說越低落,岔開了話:“您放心,我今天遇到座寺廟,進去求了根觀音靈簽,問了姻緣,是上上籤。”

陳氏兩眼一亮:“怎麼說?”

“姻緣天註定,相逢百花間,相逢即姻緣,亦是君之愛。”

“這簽好,說起來正好有個賞荷花的請柬,我正疑惑怎麼送到我們家來了,沒想到是應了觀音靈簽。”

帖子是新上任嚴知州的女兒發來的。

潭州山河廣闊,錢糧浩浩,人物豐盈,嚴實能來潭州做知州,還兼着帥司,掌荊湖南路軍權,乃是因為他的恩師是朝廷度支副使。

可潭州又有晉王在,能在晉王、燕王之間斡旋周全,也必得是個八面玲瓏的人。

帖子擱在金漆桌上,直到掌燈之時,宋繪月將自己從頭到腳洗刷乾淨,才重新將封套拆了。

裡面用的是冷金箋,字跡卻和宋清輝有異曲同工之妙。

初學乍練,橫是橫,撇是撇,不敢隨意逾矩。

看來嚴家娘子並不想請她這個破落戶,迫於無奈,才發了這個帖子,為了一表心中屈辱,便叫身邊會寫字的丫鬟代她填字。

想請她的人,應該是嚴夫人。

元元端着果盤過來:“大娘子,這是太太送來的李子,您嘗嘗。”

李子青翠,每個都有雞蛋大,浮着一層涼氣,看的人眼睛都清涼起來。

宋繪月拿過一個,咔嚓咬掉一口,酸大過甜,她連眼睛都不眨咽了下去。

捏着半個多汁的果子,她起身大步往隔扇後走去,一手拿帖子,一手將李子往嘴裡塞。

坐在書桌前,她將核扔入渣斗中,把冷金箋撕下來半截,蘸飽筆墨,落筆寫下兩行小字,遞給元元:“送去給銀霄。”

元元接過箋紙收到袖子里,應了一聲。

出房門穿游廊,過垂花門,就看到門房老林搬着條長凳,在大門後乘涼,她便笑着上前打招呼:“林伯,銀霄在不在?”

老林搖着蒲葵扇:“不曉得,你敲門嘛。”

元元看一眼緊閉的房門,心中生怯:“你幫我問問行不行?”

“那不行,”老林起身,“你們小男小女的,我這個老頭子在這裡礙眼,走咯。”

元元對老林的背影喊道:“我又不找他,是大娘子找他!”

話音剛落,緊閉的房門“啪”的一聲打開了。

銀霄斜倚着門框,雙手環抱在胸前,穿件舊涼衫,看着元元:“大娘子找我什麼事?”

元元一個激靈,心裡咯噔好幾下,趕忙把宋繪月的紙條拿出來:“大娘子讓我把這個給你。”

銀霄站直身體,三兩步走到她面前,從她手中將紙條抽了出去。

元元垂着眼睛,看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心想這人怎麼性情這麼古怪。

也不知道大娘子是從哪裡買回來的。

銀霄拿了紙條,低頭先看了一眼。

他認得宋繪月寫的小楷,崢嶸不展,樸拙平淡。

元元不識字,也好奇地看過去。

她目光還未落下,銀霄就將紙條一折,立刻回去,關閉房門,在杌子上坐定。

紙上有芬芳之氣,將墨的氣味都掩蓋了。

卻不是宋繪月身上的味道。

最近夜裡蚊子多,宋繪月最招蚊蟲,夜裡時時點着摻了艾葉的紙纏香,衣服上也帶着這味道。

他沒聞到宋繪月的氣味,便將華美的冷金箋在油燈上燒掉了。

待到只余灰燼,他揭開床上竹簟,摸到冰冷堅硬的一把布纏解腕刀。

薄而厲的刀刃,隔着層層布條也刺的人手指發疼。

連刀柄並掩心一起握住,藏入左袖中,他心中格外踏實,彷彿這把小刀便能護他周全。

推開門,他一頭闖入了不明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