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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點一換,宋繪月看到了橘餅。

橘餅手心大小,散發出清新甜美的氣味,上面撒着一層薄薄的白霜,她掰開一個,露出金黃的果肉,毫不客氣的吃了。

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來意,把袖子里放了許久的那一沓紙遞給晉王。

晉王見她隨手遞過來一捲紙,神情很隨意,似乎不是什麼要緊事,有些狐疑地接在手中。

“你這麼一清早來,就是為了這東西?”

宋繪月點頭:“吃完了飯才好看,不然我怕您看過之後吃不下。”

晉王一聽,連忙打開仔細看了起來。

才看了一點,他整個人就冷了下去,臉上的笑意和和煦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藏的陰沉。

而宋繪月已經把紙上的字記在了腦海里,所以此時此刻坐在一旁,是一種旁觀的姿態,先是吃,吃過之後便看——不看紙,看晉王。

晉王是個漂亮人物,一雙桃花眼清凜凜的,睫毛也因為暗藏的怒火而微微顫抖,眼睛裡面藏着一個巨大、可以翻天覆地的靈魂。

只是靈魂偶爾也會顫抖,讓人想起脆弱這樣的字眼。

這樣大的靈魂,王府儼然裝不下,需要換到大內那樣更加碩大無朋的地方去。

然而越是碩大的地方,就越是困人。

在這樣的地方住久了,就只能看到頭頂的日光、廊下的宮燈、來來往往的內侍、規整潔凈的花草,以及精美的食物。

外面的疾風勁草、深山古木、天高海闊,全都看不到了。

晉王在宋繪月的注視下看完這一沓東西,隨後面色凝重的讓黃庭去請謝川。

宋繪月知道此事重要,先行回家去了。

李俊沒能跟上宋繪月的腳步前往王府,十分遺憾,只能自行出去遊盪,每天遊盪回來都有許多的新鮮事告訴宋繪月,最讓他感到奇怪的是張家。

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全都沉寂下去,似乎是要躲避風頭正勁的晉王。

這其中,最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張旭樘。

此人竟然也不出來興風作浪,懷胎似的在家藏了起來,就算出門,也是去大相國寺求神拜佛,或者是見一見和他已經定下婚事的岳懷玉。

難不成佛祖真的如此法力高強,還能讓張旭樘這等孽障改邪歸正?

他一邊思索,一邊行動,去碾玉作收貨,收到貨之後就等三月開金明池,好去刺殺今上。

等金明池一開,他迫不及待的喬裝打扮——主要是戴上帷帽,遮住面孔,以免嚇人,打扮過後,他挑着擔子去了金明池彩棚下面賣玉。

把尖刀藏在細布下面,他在池畔苦苦守候,然而連今上的影子都沒看到。

原來禁軍早已知道李俊回了京都,再看他磨刀霍霍,就知道此人亡今上之心不死,只是苦於不能殺他,關起來更是不妥,今上根本不想聽到魯國公三個字——連國公兩個字都不想聽到。

於是三衙總指揮使蘇停陪伴在今上左右,每每今上私服幸臨金明池,都避開了李俊所在之處。

李俊在金明池蹲了一個月,蹲的腿都細了,連今上一根毛都沒撈着,倒是賺了個盆滿缽滿,拎着銀袋子垂頭喪氣的回到宋家,對宋繪月道:“狗皇帝怕我,不肯露面,大好的機會就這麼沒了。”

他急,宋繪月也急。

李俊在她家裡已經呆了兩個月,吃的人都胖了一圈,陳王餘黨卻還未出手除去李俊。

宋繪月懷疑餘黨是有意的不出手,因為知道李俊煩人,再多呆上一個月,她就會忍不住親自動手,宰了他。

李俊不覺得自己煩人,一個還有可用之處的人,怎麼會煩人呢。

於是他照舊在宋繪月面前大聲密謀造反,錯過了三月金明池,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時。

一直說到吃飯,李俊借酒消愁,喝了一壺林姨娘燙的黃酒,意猶未盡,再喝一壺,還吃了一瓦罐的黃雀鮓。

吃飽喝足,果然心事平了,直接推開譚然屋子的門,兩腳一蹭,脫了鞋,他痛快地往床上一倒,床發出難以承受的嘎吱聲,他也毫不在意,在床上左右騰挪,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勢,就這麼維持了下去。

身體在床上長長久久的舒適了,心靈卻開始逐漸感到空虛,他百無聊賴的翻了個身,聽到院子里傳來銀霄低沉的聲音。

銀霄很少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對着木頭人動手動腳,木頭人不能言語,被他打的凹陷進去一塊,看着就像是哭喪了臉。

他現在明顯是在對宋繪月說話,否則不會發出這樣的低鳴。

李俊心中嗤笑,認為銀霄是走錯了路。

若是他,他就離開宋繪月,自己去闖蕩去,等有了和晉王媲美的本錢,再回來搶人。

可惜銀霄是個木頭人,不知道來日方長,只知道守在宋繪月身後,真是不開竅。

所以他看銀霄很可憐,像是一條野狗,宋繪月給了他一根肉骨頭,他就孤注一擲,將身家性命都交付了出去。

想到這條野狗,他心癢難耐的翻身坐起來,打開門,走到在做鞋子的宋太太跟前。

地方小,宋太太、林姨娘、元元三人坐在廊下剪鞋面子繡花樣,離宋繪月和銀霄不過三四步遠,李俊一出現,宋繪月就皺起了眉頭。

而宋太太看着這個白吃白喝腦子不好使的造反派,倒是很慈愛。

李俊拎開元元,自己一屁股坐到林姨娘身邊,十分熟練的撿起針線,在元元綉了一半的牡丹花上開始接着走針。

他繡的光明正大,而且手上十分熟練,看的其他人全都呆住,不知道他怎麼會繡花。

“你這是……學過?”林姨娘遲疑着問。

李俊搖頭:“我看幾眼就會。”

他確實是會,因為他的腦子裡自有一套化繁為簡的道理。

針線刺在布上,對他來說不是花樣,而是一行接一行排列起來的線,只要按着不斷的重複排列,就可以了。

至於綉活有好有壞,那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就好像排兵布陣,兵將也有優劣之分。

初上手的時候,他還有幾分生澀,一旦試過幾次,繡花對他而言就再沒有神秘感,至於雙面綉之類的花樣,在他看來也還是用不同的線來組成不同的排列。

這種化繁為簡的道理,不僅讓他會繡花,還讓他在鬥爭中不斷的活了下來。

一邊飛針走線,他一邊問宋太太:“大娘子的婚事有着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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