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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的很快,一路疾行着往上,天色不好,下着細細密密的雪,山中更是濕滑陰冷,為了走的快,三人都沒穿披風和鶴氅。

晉王雙臂有傷,往上攀時,胳膊一用勁,傷口就會往外滲血,血凍住,將傷口和細布黏住,他忍了痛,只做不知,想要多送一段路程。

萬允君這輩子都沒遭過這樣的罪,走了兩個時辰之後,再也走不動,只能原地站着歇口氣。

宋繪月扭開水囊給晉王:「您的傷口不大好,要不要重新上藥?」

「不用,」晉王喝了口水,「只是皮外傷。」

宋繪月又掏出來三張干餅子,一人就着涼水吃一張,萬允君從未在冰天雪地里吃過如此冷硬的食物,但也忍住了。

干餅子已經凍出了冰碴,並非一時半會就能啃完,因此三人邊咬邊往上走。

他們得繼續翻山越嶺,平整的山路已經走完,剩下的便是起伏不定的小徑,腳下都是厚厚的松針,又軟又滑,走的全都要散架。

遇到陡峭的山路,宋繪月便把自己當做木杖,撐着晉王步步往上,松樹參天,樹冠之間留下的縫隙窄而細碎,天光從上面往下落,光線和雪被層層過濾,最後落在人身上的便是蒼灰。

藉著這一點天光,三人大步往上,喘息聲在山裡響出了驚天動地的動靜——萬允君沒有逃過命,還不知道要壓住呼吸,讓刺人的涼風在鼻尖慢慢進出,否則胸膛里會撕扯着痛,再過不久,就會泛出血腥氣味。

宋繪月的半個身體撐住晉王,又伸出另外一隻手拉住了萬允君。

萬允君小聲道:「我走的動。」

宋繪月搖頭,拽了她一把:「別用嘴進氣,胸口會疼。」

萬允君聽了,連忙閉上嘴,開始用鼻子急促的哼哧哼哧。

抓着宋繪月的手,她先是悶着頭走,走了片刻,忽然察覺到了晉王的目光,抬頭一看,頓時想把手從宋繪月手裡拔出來。

然而宋繪月為了趕路,把她的手拽的牢牢的,她抽不出來,在晉王的目光下緊張的冒了一手心的汗。

她連頭都不敢抬了,縮着腦袋一通走,惶恐地連呼吸都小了下去。

三人在沉悶的天色和詭異的氣氛下越走越快,不等天色暗下來,就上了山頂。

她們必須加快速度,進入太行陘,在太行陘中找一個寨子過夜。

天色不明朗,上山的時候已經是難走,此時天色擦黑,下山就越發要小心,宋繪月此時半邊身子撐着晉王,另外一隻手要攀着樹木,不能再拉着萬允君,於是萬允君走三步滾兩步,滾到半道,忽然對着林子里兩點綠光道:「這是狼吧。」

宋繪月心裡咯噔一下,不動聲色地護住了晉王:「沒事,狼吃飽了,輕易不動人,走。」

萬允君跌跌撞撞往下滾,腦袋上的包一個接一個,坐到廟裡足夠冒充佛祖。

天上的那一點微光漸漸隱去,夜色浮了上來,三人總算是到了山下,看到了碎石遍布的羊腸小道。

天說暗就暗,人的面目和神情在夜色中全都模糊不清,無論多痴情繾綣的目光也無法透過夜幕傳遞出去。

晉王定了定神,鬆開宋繪月。

他要放她走了,不放不行,她現在是定州的雄鷹,不是潭州的家雀。

他極力的鎮定住心神,理了理宋繪月的衣襟。

宋繪月喉嚨發緊,低頭喝了口涼水,水從嘴裡滑進喉嚨,立刻像是吞了刀子,在喉嚨里生硬的開闢出一條道路來。

兩個人的話全都存在乾癟的肚子里,沒法往外說。

萬允君摸着腦袋上的包,也沒有力氣再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勞其筋骨。

就在三人沉默之際,一點火光忽然從山間躍了起來,一條沉默的影子從廢棄的寨子中下來,領着二十餘人,站到了離他們十步遠的地方。

是老衛。

老衛一貫的沉默,成了山間的一塊石頭,而他身後所林立的,有張家護衛,還有兩名死士。

他目光很硬,而且充滿仇恨——恨宋繪月,他早就想解決掉這個小娘子,今天終將如願。

就在老衛要行動時,晉王忽然抬起了右手,盯住了老衛:「別動。」

隨後他手一招,山間忽然傳來了輕微的牛角弓拉開的聲音。

老衛耳力驚人,聽到動靜後目光立刻一閃,猛地往後退去。

中計了!

然而他退也是枉然,山間埋伏的弓箭手早已經瞄準,「咻」地聲音不斷響起,箭密集地射了過來,在一瞬間把老衛紮成了一個刺蝟。

在連珠箭的猛攻之下,老衛和老衛所帶來的人馬全軍覆沒,連一個字都來不及說。

萬家護衛和晉王的人馬一起把這裡變成了修羅場。

熱血把白而綿軟的雪燙化了,四周不再潔凈,變成了煉獄,萬允君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感覺自己的靈魂在殼子里發顫。

她不是沒有見過殺人,可是沒見過這樣的殺法,簡直是毫不留情。

萬允君的護衛從山上跑了下來,跟在萬允君身後,神情比萬允君好不到哪裡去。

京都是個好地方,也不是個好地方。

晉王抬手擦了擦濺在自己臉上的血,帶着宋繪月向前走,鞋子在地面上發出清晰的嘎吱聲。

鞋底在地上留下痕迹,很快這痕迹就變淡,又讓大雪覆蓋,屍體上也落下一層淺淺的雪,淹沒了這場殺戮。

太行陘中的風比外面更冷,寒風拂過晉王的面龐,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送下去——京都的大業等着他。

快了。

經過這一場,張旭樘在暗中的力量已經讓他剿滅的差不多,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銀霄弄進京都。

太行陘讓雪裝飾過了,往前望是個潔白無瑕的世界,一行人順着山道向北迤邐前行,走到半道,宋繪月停住腳步,和晉王告別。

「我走了,您保重。」

「保重。」

宋繪月大步流星向前走去,走出十來步,扭頭看了一眼還站在原地的晉王,她心裡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晉王背着她狂奔的那一夜。

那個時候,他們都還很小,小到是汪洋里的一葉扁舟,一不小心就會顛覆在汪洋大海中。

她把頭扭了回來,不再多想,一鼓作氣顛簸着走了。

晉王一直看到宋繪月的身影徹底消失,才轉了身。

一轉身,他的視線里就出現了整整齊齊的王府護衛和門客,全都是長刀在手,背後背着弓箭,分立在左右,等着他走過去。

在他前方,是屍體、鮮血,他走過去,和這一片血色融為一體——他身上的白衣是和這個地獄的唯一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