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西南部,某處斷崖下。
殘垣零落,半橋孤立,白石四散青玉碎,金瓦黯淡琉璃舊,宮城破敗。
就在這一片廢墟遺蹟中,卻有十二根金柱佇立,十丈許粗,百丈高低,上刻一十二位魔神驅獸像,明光燦燦,熠熠生輝。
金柱所圍,乃是一片十里無遮開闊地,界地中央有一座十二角近圓臺。
臺高九丈許,近百丈方圓,通體玄金,上鑄十二尊不知名異獸,分落臺周頂角,大小不同,形態各異,但皆口銜金珠。
此時,有七八個大漢正立於臺上,三三兩兩,圍觀談笑;眾人中央,兩道人影分合交錯,拳腳間勢大力沉,不時發出爆響如雷。
不多時,二人分開站定,卻是一壯一少兩個漢子。
少者二十歲許,高九尺,著一套粗麻短打,肌膚灰褐,體型精壯,綠髮粗硬扎作朝天,直眉闊鼻,眼眸青金。
壯者年逾四旬,卻近兩丈高低,一張獸皮圍裙胡亂系在腰間,半身赤膊,虯肌凝結,鬚髮蓬鬆,虎目獅鼻。
兩人剛一停手,便有一紅髮壯漢高聲叫道:“我說強裂,這都幾百手過去了,石頭一點事都沒有,連大氣都不帶喘的,是你故意放水了,還是人老了,不中用了啊!”
話音出口,引得眾人皆笑,那老者一聲低哼,正要開口,卻聽對面少年先一步回道:“好你個祝宏,咋不說是我變厲害了呢!”
“祝融家那小子,怎麼,皮子又緊了?來,過來,讓老夫看看你長進了沒有!”老者緊跟著說道。
“嘿,你兩個倒是爺倆情深,怎麼,打算給石頭收到強良一族去啊?”那祝宏還未說話,一藍袍大漢便搶先說道。
石頭聞言,立刻笑嘻嘻附和道:“那感情好呀!裂叔,這事我應了!”
“去去去,想得美!”老者虎目一瞪,沒好氣回道:“你這小綠毛崽子,真是越來越皮了!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說完腦袋一偏,衝著人群又喊道:“你們誰還來?老夫今天盡興了。”
話音落地,無人應答,石頭見狀,咧嘴一笑道:“嘖嘖嘖,寂寞啊寂寞,偌大一座巫山,我石頭竟找不到對手,誒,寂寞啊!”
此言一出,立馬就有一白袍莽漢越眾而出,幾個踏步來到少年身前三丈,摩拳擦掌道:“石頭,我看你小子是真皮癢了,來來來,老子幫你鬆快鬆快!”
石頭毫無懼色,回道:“來呀!不過先說好啊,你可得壓制在照祖境界,不然我可不跟你玩!”
“嘿嘿,你小子自己修行不努力,屁事倒是不少。”那莽漢狡黠一笑道,不過還是依言斂藏了血氣,收束了勁力。
“這下行了吧,”莽漢傲氣說道:“今天就讓你開開眼,看看什麼叫同境之下,收拾你也易如反掌。”
言罷二人便戰作一團,直打得啪啪轟隆,迴響陣陣。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忽然一道虛影穿林掠地,來到臺前,引得眾皆回首,卻是位黑衣文士,三旬許,淨面束髮,身形消瘦。
石頭二人也停手罷鬥,現出少年跌坐,面目青紫,口喘粗氣,而莽漢叉腰,氣脈悠遠,好整以暇。
文士大略一掃,隨後將目光停留在少年身上,問道:“你就是石頭?”
石頭應聲而起,咧嘴答道:“是我。哥哥你是哪位?找我有啥事?”
“我乃大巫烏瑾座前近侍,特奉其命,傳你覲見,你且速速隨我前往,不得稍有延誤。”文士倨傲說道。
誰知一番話說完,石頭並無應答,面容呆滯,眉頭緊皺,直到一旁莽漢照其屁股踢了一腳才蹦出一個“啥”。
“啥啥啥,你小子機緣到了!烏瑾大巫要見你,還不快去!”那莽漢見石頭懵蠢,出言解釋道。
“烏瑾大巫?他找我有啥事?”石頭聞言瞭然,卻想也不想又問道。
不料話音未落,一個大腳便蹬在了屁股上,直把其踹了個趔趄,正是那莽漢氣急,呵斥道:“讓你去你就去,哪那麼多廢話!”
“哦。”石頭揉了揉屁股,隨口應了聲,而後衝著那文士說道:“那個,近侍大人,咱們走吧。”
文士看著石頭,欲言又止,半響,終是一個閃身,抓住他後領,抬腳而去。
但見其手拎九尺漢如抓雞仔,一步落下便是裡許開外,幾步之後已然行跡難尋。
“還是個縮地成寸之法,嘿,綠毛小子,你可得爭爭氣啊。”莽漢心中如是念道。
......
荒林。
青冥震響,聲潮隆隆,一道恢宏靈光,如玉柱天降,轟然砸在灰石峰頂,山心秘湖中。
少頃,靈光散盡,兩道人影現身湖底,正是陳木與元清。
清光瑩瑩起,隔絕湖水,闢出三尺淨空,陳木搖搖頭,略感暈眩,而元清則面色蒼白,靈息虛弱,幾欲昏迷。
稍稍緩了口氣,陳木取出一顆淡藍圓珠,祭在頭頂,頓時,水光清亮,灩灩如幕,忽忽然擴展開來,將這三尺淨空撐至十丈。
接著其又大袖一抖,甩出十餘面青藍小旗以及數十枚中品靈石分落四周。
掐訣,起陣,乃見一青一藍兩套法陣,其中青者司定神、回氣、療傷之職,藍者主守禦、斂氣、藏形之能。
放出神識,大略掃了一圈,陳木微微頷首,而後便走到法陣另一側,打坐調息起來。
至於元清,早在陳木佈陣之時就已用神識探查過周遭,此時也手握靈石,口含丹藥,漸入忘我佳境。
數個時辰後,元清轉醒,面色靈息已復常態,只是體內劍氣未滿,僅回了八成,手中靈石也發白暗淡,幾若無光。
“元兄,感覺如何?”見元清調息完畢,陳木上前問道。
“多謝陳兄護法,已無大礙。”元清起身答道。
“哎,小事,小事。”陳木微微笑道。
“陳兄弄清楚此是何地了嗎?”略微頓了頓,元清問道。
“大致清楚了,”陳木答道:“此地位於溶洞東南,約七八百里,是座火山,不過地火已滅,常年積水之下漸成深湖,並無甚特殊之處。”
“既如此,那就走吧。”元清淡淡說道。
“啊?上哪去?”陳木問道。
“自然是去尋個隱秘安全之處,商討定計了,難道陳兄想一直待在這水下不成?”元清反問道。
“嘿,這個,也不是不行,”陳木咧嘴回道:“元兄你看啊,此處一無妖靈異獸,二也足夠偏僻,多好的一處藏身地!”
見元清目光有異,其輕咳兩聲繼續道:“當然,元兄想離開水底,我也是能理解的,但另尋他處也要時間,說不定還會遭遇什麼意外,不如就在此暫留一二,如何?”
聽到這,元清終是心中微嘆,問道:“陳兄,說實話吧,此地究竟有什麼。”
“也沒什麼,”陳木聞言訕訕,道:“就是先前我閒來無事,就用望氣術隨便看了看,沒想到竟在這湖水之下發現了一股炎陽火光,純淨、溫潤,定是件上上珍品!”
說著眼中精光大放,神情興奮,一副躍躍欲試之相。
“陳兄,前車之鑑,後事之師。若陳兄執意要去一探究竟,那請恕元某不能奉陪,你我就此分道揚鑣。言盡於此,陳兄自行斟酌。”元清冷冷說道,猶如一盆冰水迎頭澆下。
這一番話入耳,陳木心中登時一凜,腦中一個念頭隨之浮現:“不行,這會散夥了,前面那麼多投入就更收不回來了,那豈不是虧得底褲都沒了!不行,得給他穩住。”
於是收拾心情,換上一副屈苦面相,嘆息道:“唉,元兄你有所不知,這一趟北涼之行,在下實在是損失慘重啊!”
稍微頓了頓,見元清不接話,其繼續說道:“遠的不說,就說從隴家寨到荒林這一路,一張幹陽金焰雷符,一張千裡瞬息符,五顆紫火雷丸,還有一塊赤血腰牌,統統都是一次性消耗品,用完就沒啊!”
“瞬息符就不說了,算不上多稀罕,但那雷符可是正兒八經的中階高級符籙,可比結丹修士一擊;那雷丸,能破法寶屏障,結丹以下觸之即死,堪稱大殺器;還有那腰牌,面對金丹可保三刻周全,乃是實打實的救命寶貝,就這麼都沒了!”
“錢財外物與身家性命孰輕孰重,陳兄分不清嗎?”元清反問道。
“唉,我自然是知道的,”陳木長嘆回道:“但我陳木是個商人,這丟了十幾萬,乃至幾十萬靈石,我心痛啊!故而在看到天材地寶時貪念作祟,失了分寸,還望元兄莫怪。”
見元清又作默然,陳木接著說道:“這樣,此番我們就照元兄的意思來,這石頭我就當沒看見,你我即刻上岸,尋個僻靜地方,商量好對策後立刻動身,再不有絲毫耽擱。如此,元兄以為何?”
話音落地,元清還是不答,卻見片刻後,其大袖一揮,放出一具妖蛇殘屍,長逾十丈,粗近丈八,赤鱗黑腹,頭尾兩分。
陳木見狀,頓時驚喜交加,但腦中念頭一轉,還是問道:“元兄這是何意啊?”
“承蒙陳兄照顧,這一具蛇妖權當補償。”元清平靜回道。
陳木剛想推辭,卻聽元清再說道:“至於上岸再尋他處我看也不必了,陳兄所言甚是,在此地就好。”
念頭轉了幾轉,陳木終是未在多言,簡單應了聲“好”後便收起了妖屍,只是心中鬱郁,幾難自抑,只道:“玩砸了......”